《暗夜暝》全芷言

41、帝夜之城，梦幻船（三）

　　父亲在地狱里受罪，每一天都会有恶鬼在撕裂他的身体，他在尖叫。
　　她在人群中欢笑，在花园里，想着如何开心地度过白天。每当晚上九点的钟声响起，她便会想到父亲，然后会难过。可是当她在第二天醒来，当她面对新一天的阳光时，她便会忘记昨夜的悲伤，然后投入到新的欢笑中去。
　　她是公主的朋友，她需要让公主开心，所以她首先要忘记一切，首先要开心。她就像一个受了诅咒的女孩，重复着每天必备的心情。晚上悲伤，白天依旧开心。
　　当她的父亲在地狱里尖叫时，她在欢乐的音乐声中尽情欢笑；当她父亲的血一滴一滴掉落在地时，她则在雨中尽情地跳舞。
　　她是那么容易忘记悲伤，那么容易欢乐，以至于连流泪的时间都没有，她的时间大部分在笑，剩下的是悲伤，以及在悲伤中沉睡去。
　　就这样过了很多年，很多年后，想到父亲已经麻木，心渐渐平淡，那股悲伤不再强烈。
　　时间依旧在继续，有一天，当有人告诉她，她可以在地狱之门打开的那天去见父亲时，她竟然忘记了父亲是谁。
　　在萎靡中，在欢乐的侵蚀下，她早已身心平静，她忘却了一切，一切的悲伤，一切的一切，以至于她终于忘记那个为她牺牲的父亲。
　　心在那一刻依然没有感觉，只是却有时间哭泣，把用来感受的时间拿来哭泣再好不过了。只是那是白天啊，即使眼泪流下来了，她依然要笑啊。
　　被选中代替公主接受诅咒的女孩，她的父亲为了保护她与冥王达成协议，愿意忍受炼狱之苦以减轻她的痛楚。
　　她在痛苦中欢笑，渐渐学会忘却，越来越多的忘却，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的父亲。她有太多理由哭泣，却找不到好好哭泣的理由。
　　面对伤痕累累的父亲，她笑着说：“嗨！你好吗，爸爸？”
　　她的父亲笑了，他的嘴唇动了动，他想说话，可是他早已失去了语言。她想她应该哭的，可是她没有哭。
　　她笑着说：“我一直过得很开心，不用担心。”
　　控制不住了，无法再控制…
　　于是她转过身背对着自己的父亲，大笑出声，告诉父亲她的开心。
　　于是，她说：“再见，爸爸！”
　　其实，她本该让父亲多看她一眼的，可是，她怕来不及，来不及掩饰眼泪。走出地狱之门，在一个角落里，她终于哭了，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只不过没有声音，她不愿意自己的哭声被听见，连虫子都不可以听见她的哭声。
　　她说：“对不起，爸爸，我忘记你了。”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很久了，她第一次有这么长的时间属于自己，让自己一个人呆着。她最后终于哭够了，她站了起来，转过身便看见了他。他一直在看着她，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她尴尬地笑笑，问：“公主在找我吗？我马上去！”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她停下来看他，疑惑他的眼神。
　　“怎么啦？”她问。
　　“原来你已经长大了。”他说，带着一种奇怪的微笑。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她更加迷惑了，她忍不住问：“我认识你吗？”
　　他摇摇头，他说：“如果你需要帮助，我一定会帮你的。”
　　她奇怪地看着他，不解其意。
　　“比如，如果你想你的父亲得到自由。”他说。他没有再解释，只是离开了。
　　她依然是公主的朋友，不过她也是她的侍女。公主叫璺芙，有美丽的红褐色的天然带卷的长发，有任何男子都会倾慕的美貌，有最动人的眉眼，不必再有任何粉饰的圆润双唇。公主真的很美，让她忍不住羡慕。她希望自己也能有那样的头发，可是她只有黑黑的直发，很随意地用丝带扎着。
　　只要不乱就好了。她一直那样想。
　　自从见到那个男子后，她经常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星轩，星轩…”
　　她想摆脱，却摆脱不了。
　　在这个虚幻岛上，看见海市蜃楼是很平常的事情。
　　每次，公主都会倚着窗舷，看着海市蜃楼微笑。公主的教母说过，海市蜃楼都是真实的，那是一位王的宫殿，可以不断变换的宫殿。
　　公主总是对它充满了向往，她说：“那位王又换宫殿了，真希望我可以住在那样的宫殿里，有那样的河，那样的花园，还有不断变幻样式的宫殿。”
　　教母总是满脸慈爱地微笑着看着她，说：“哦，我亲爱的的公主，你的王子终有一天会开着梦幻船来接你，他会给你那样的花园，那样的宫殿，给你所有你想要的。”
　　公主的笑荡漾开来，美得不可言喻。
　　每每这个时候，星轩总是会想起自己的愿望。
　　有一天，她要离开着虚幻岛，离开公主和这座城堡，去过父亲希望的那种快乐的生活。可以想什么时候哭就什么时候哭，想什么时候笑就什么时候笑。而不是一到晚上九点就悲伤，一到天明就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