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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有风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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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位是定北侯家大公子,虞桓;第二位是礼部尚书陈大人的长孙,陈临;第三位是礼部侍郎梁大人的长子,梁明;第四位是凉国公府的大公子,魏祥;第五位是扬威将军府的大公子,焦元山;第六位是观文殿大学士彭大学士的长孙,彭建封……”李尚仪手里捧着名册,恭恭敬敬站在下方,“娘娘,这就是送来的大公主的议亲名单了。”
姜贵妃点点头,她旁边的芳草过去接了册子,“礼部和宗正寺的核查都是走场面,尚宫局做的才是要紧功夫,内侍省的消息也要汇总到尚宫局,你们是蒋尚宫亲自挑出来的,自然也该是六尚局里头最熟悉这六家情形的人吧?”
“回娘娘,奴婢等人因职责所在,是六尚局里头与各家夫人太太打交道最多的,奴婢对凉国公府和彭大学生府稍熟些,卢司赞和定北侯府梁侍郎府的几位夫人打交道多些,任司赞和陈尚书府扬威将军府……”
午后时光,日头偏西,阳光穿透福寿延年花样的窗棂格洒落进屋,南北两面的窗扇都支起来了,懒洋洋的风夹着不知名的花香时不时吹进来,一不留神就生出困意,李尚仪被这风轻轻于背上拂了又拂,却没有一丝懈怠,仔仔细细将先前翠浓馆里的情景复述了一遍。
姜贵妃略略翻了翻名册,这册子只有薄薄六页,按例应该是礼部来做,誊写的人大约想到看册子的人是内廷女子,用的是时下女子惯习的小楷,每一页除了名字年纪,还有家世父母兄弟姐妹妯娌以及自身官职这些,寥寥数句,简洁明了,却也没有更多。
对于深宫中长大的公主而言,这册子几乎就是个花架子,她皱皱眉,将册子推开,听到李尚仪已经说到了凉国公府,眉头不由皱得更紧,开口道:“你们就只说了各家女眷?”
李尚仪敏锐地听出了她语气平平下的不赞同,心头一跳,“是。”
这些年六宫主事的都是贵妃,李尚仪多多少少摸到了一些这位的喜恶行事,与其看风使舵曲意奉承,不如老老实实直承己见,就算错了,反倒不一定受罚,“卢司赞说了几句定北侯和大公子的情形,被奴婢止住了,因奴婢心里想着自古男主外女主内,公主往后与驸马家人打交道毕竟是和女眷的多……”
果然,姜贵妃听完她的话,虽然不同意她的想法,却也没有责罚的意思,只是淡淡斥了句“糊涂”,便只有短短一句,“这册子上的所有名字,尽你们所知说与公主。”
李尚仪无故得了个糊涂的评语,也不敢多问,赶紧带着卢司赞任司赞返回了翠浓馆,一直到戌时初回尚宫局复命,才寻了个时机说出了疑问,“公主出降之后肯定要住公主府的,日常相处也就是驸马,娘娘却让我们将册子上的其他人都讲了……”
坐在炕桌对面的是个瘦削脸的中年女子,面相和善,正是尚宫局两大尚宫之一的蒋尚宫,尚宫局名列六局,实则统管其他五局,两个尚宫便是六局之首,蒋氏在尚宫这位置上已经坐了将近十年,对姜贵妃的了解,对许多事情上的见识,自然远非李尚仪可比,这会儿听了她两句,脸色已是沉了下来。
“就听你这两句话,娘娘只说了你糊涂二字,已经是大大的恩慈了。”
李尚仪和蒋尚宫同时入宫,还是小宫女时就十分投缘,这些年更是交好如姐妹,这会儿见蒋氏脸色不好说话语气也重,心里百般不解,正要再问,就听蒋尚宫又道:“你要知道,你们三人只是奉命为公主讲解名册,除此之外的事不该你想,更不该你管!”
李尚仪刚想辩解,蒋尚宫瞪了她一眼,“你方才说公主出降之后要住公主府,所以略过其他人只说驸马,是谁告诉你公主出降之后一定要住公主府的?远的不说,就说如今还在的长越长公主,抚亭大长公主晋和大长公主,这几位不就常年住在夫家,公主府给了儿子住。”
“大驸马还未选定,你竟然就觉得公主会住在公主府,以一介宫奴之心私揣公主之意,名册上分明有诸多名字,你却擅自做主只讲其中几人,这不仅是越俎代庖,更是要送净安堂的欺上之罪!”
净安堂乃是宫中刑罚之地,素来有进无出,李尚仪确是无意,被她一番话吓得脸色刷白冷汗淋淋,再听到净安堂三字,更是哆嗦得话都说不清楚,慌忙伸手紧紧抓住她胳膊,“姐姐……大人……大人救我……”
蒋尚宫一向视她为妹妹,知道她有自作聪明的老毛病,方才就是要狠吓她一吓望她记住教训,见效果达到,这才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她手背,缓了声气,“放心吧,娘娘是宽厚之人,真要治罪,你这会儿早就不在这儿了。”
李尚仪心里略松了些许,仍是后怕不已,竟朝着元安宫的方向就地拜了一个大礼,喃喃道:“奴婢多谢娘娘大恩。”
她逃过一劫,万分感激姜贵妃,姜贵妃却全然不知,因今日朝上有几份急报,皇帝和几个大臣在勤政殿议事到现在还没进内宫,姜贵妃熟知皇帝的急性子,便令人送了宵夜过去,自己散了头发,和身边几个亲近人在灯下说闲。
“说起来,日子也过得真快,今年大公主议亲,明年就该二公主了……”
做着扇套的芳莺手下不停,截了一句,“明年除了二公主,还有大皇子呢。”
“是呀,大皇子就比大公主小几个月,明年可不就是时候了,怪不得李淑容这两月过来要了好几次牌子给李夫人。”
芳草将姜贵妃身边那盏烛火挑了挑,放下银签子,小声斥道:“就你们舌头长!娘娘们的事也是你们能说的?”
芳莺吐了吐舌头,不敢吱声,她身边一直话不停的芳春和芳草差不多大,说起话来胆气壮些,“这不是咱们私底下说嘛,而且李娘娘这么明目张胆的,宫里谁都知道大皇子的亲事近了。”
芳草沉下脸正想再斥她,不料姜贵妃忽地插了一句,“你说宫里人都晓得大皇子的亲事近了?”
芳春愣了愣,忙放下手里的绺子,伏地道:“奴婢一时嘴快,娘娘恕罪!”
“起来罢,”姜贵妃蹙蹙眉,不理她的请罪,“除了说大皇子亲事近了,可还有别的话?”
芳春依言起身,她惯知姜贵妃脾性,不敢搪塞,小心措词道:“奴婢只是听宫人们私下传说,说淑容娘娘心中已经拟定了几家人选,让李夫人先去走动试探品性,因李夫人品级不够,所以才来求牌子好让李夫人随时入宫。”
同在宫中多年,李淑容的性情姜贵妃自然心知肚明,作为大皇子的生母,只要是大皇子的事情,李淑容从来都是有多隆重张扬就多隆重张扬,从来不肯有半分的将就谦让,而且宫人们的传言也向来不是空穴来风……
但这样的事对她而言往往定主意也快,“李淑容这月来拿了几次牌子?”
被她目视的芳草稍一回忆,给出了答案,“自月初到今日,李娘娘自己找廖侍中拿了两次,另遣人来拿了两次。”
“按品级已是过了,明日让廖侍中去请李淑容过来一趟。”简短的了结了李淑容的事,姜贵妃想了想,问起了别的,“大公主的议亲人选应该已经不少人知道了,你们可有听说什么话?”
几个贴身侍女都晓得她想要问的是什么,互相一对视,还是芳春开的口,“因今日名册才送到大公主那里,虽传了开去,倒也没听到什么话,奴婢也只是听人提了两句定北侯府的事,说是侯府里还住了位侯爷的义女,和虞大公子原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这四个字隐喻多多,挑选驸马人选虽是礼部和宗正寺负责,但在宫里人看来这些人选必定要经姜贵妃之手,今日这名册才传开就有人说这些话,乍听上去像是定北侯府为驸马之位隐瞒实情,但往多了一想,何尝不是在暗指姜贵妃对大公主亲事不经心呢。
芳莺最是性急,没等芳春说完就脱口哼道:“是谁说的这些,姐姐快告诉我!”
芳春对她的急躁无奈笑笑,芳草瞪了芳莺一眼,“告诉了你又怎样,本就是传言,你若特意跑去,反倒多生事端。”
她斥完芳莺,这才对姜贵妃道:“娘娘,依奴婢看,芳春听说的这位定北侯的义女,应该就是年初来过宫里的那位阎县主。”
她说的应该,那就是了,姜贵妃记性极好,一听阎字就想起来了,这位阎县主是骠骑大将军阎大将军的独女,骠骑大将军是从一品,本朝顶头的武将品级,阎大将军在先帝时数次救驾有功而受封,而后又多年镇守东海,很得皇帝倚重,然而谁都没料到阎大将军四年前竟然被敌国派来宣国潜伏十余年的奸细谋害身亡,得知噩耗皇帝痛惜之下好几天都心情郁卒饮食不佳,既追怀君臣情谊,也为抚慰忠良,下旨将阎大将军的女儿特封为县主。
“……阎夫人和定北侯夫人谷氏是表姐妹,阎大将军和定北侯也相识,阎夫人带着女儿回京之后,谷氏便常去探望,因阎夫人悲伤过度一直染恙不愈,阎家和阎夫人的娘家都离得远,谷氏想到侯府常年只有女眷在,便在商议之后决定暂将阎夫人母女接到侯府调养,也是尽姐妹情谊,奴婢不曾听说定北侯夫妇认了阎县主为义女,倒是听说阎夫人母女甚是洁身谨慎,在侯府时只在住的偏院里静养,这两年阎夫人身体好了些,据说却不过谷氏挽留没搬出侯府,但大多数时候阎夫人还是带着女儿住在将军府……”
芳草幼年时就跟着姜贵妃一起到现在,姜贵妃很清楚她的性情,这一番话里对阎家母女颇有赞誉,肯定不是她对阎家母女有好感,而是阎家母女确有过人之处,且姜贵妃自己也召见过阎家母女,这两年年节宫中赐宴,阎家母女都在席中,衣饰仪态言行举止很是得体,就连自己母亲偶尔进宫叙话也赞过一次阎家母女沉静端庄有风骨,只是没想到今日大公主议亲名单刚一出来,阎家女儿却和定北侯长子传了此等闲话……
“你是在何处听得的这话?”
“奴婢今日路过揽风轩那边,无意中听到两个小丫头说的,她们二人似是去花房取东西,和奴婢隔了一个拐角,被奴婢听到了几句。”
芳春将当时情形仔仔细细说了,屋里顿时静了下来。
揽风轩是张昭媛和三公主的住处,宫中五位公主,前四位的年纪都相差不大,三公主也就比大公主小三岁,今年十二,比起为人木讷圣眷寡淡的张昭媛,众人都说其心思机巧胜过生母百倍。
大公主议亲,定北侯府是上佳人选,芳春偏偏在议亲之事开端头一天在揽风轩附近听到了这些闲话,这时机实在是耐人寻味。
要知道大公主是皇帝膝下之长,就算比不过皇子,她的的亲事对于这一代的皇室姻缘也是意义非凡,宗正寺和礼部巴不得大公主能开个好头,绝不敢在这上面作文章,定北侯府有意愿尚主,也定然不会做自损的事。
姜贵妃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捕风捉影之言,不必再提。”
这就是为这一传言下了定论了。
芳草芳春等人连忙应是。
也恰在这时,外头传来宦人尖细的声音,“圣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