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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归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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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且说距颛国国都伏余几万公里以外的衍国。
“先帝弥留之际,感天佑福祚,奠颛国百年之基。但念朝中诸子无运达济世者,震畏天命,恐王纲不立,五纬错行。故请八皇子朝叹谨遵先帝之遗托,受命之符,承千古之业。莫相认为天命不可辞拒,群臣不可无统,朝纲不可久旷。恳请皇子圣驾回宫,叶落归根,即日启程。”前来的通报的宦官低低的伏在地上,朗声转述着或许是莫相的奏令。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朝叹的左脸上,使他的另一侧脸落在阴影里,那是一张清秀的略带稚气的少年的脸,配上总是墨漆似的却透出一股狡黠的明眸,更添一份天真。此刻,少年身着一袭白衣,青色的发带将头发高高竖起,本是一位年及舞象的翩翩佳公子,可黯然出神的双眼,配在半阴半阳的脸上,显得格外怪诞,更透出了少年的惶然无措和孑立茕茕。
半晌,少年无声的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响,只得兀自镇定了一下,才开口道:“我……咳……朕……朕知道了,辛苦公公。魏初,带公公下去,好生安顿,以解旅乏。朕稍做打算,不日启程。”
“嗻。”魏初应声带公公出了质子府。朝叹赶紧茫然无措地看向端坐一旁的吾长缪。
只见那吾长缪,着一袭藏青色交领襕衫,头发只略略用发发带拢在脑后,耳鬓垂下的发丝似有微风轻拂,不住地在他光洁的脸边拂动。朝叹活了十七岁从未见过像吾长缪一样淡然的人,不说眉眼就好像被淡墨轻轻扫过,一蹴而就一般,连那紧抿的薄唇,都总是无甚血色的样子。可这样一个人,却长着英挺的鼻梁,深陷的眼窝,以及独独浓墨重彩的眼睛,配上那绣着五爪银龙暗纹的藏青襕衫,竟给人一种威慑感,当真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淡而不显女气,浓而不露凌厉,那样子俨然一个不问世俗,超尘离世的王侯公卿。
就在朝叹有些发怔的时候,吾长缪一双桃花眼淡淡地扫过来,开口柔声唤了句:“叹儿?”其实,吾长缪也才刚及弱冠,只总是以“叹儿”唤他,就是这样虚长几岁的年纪,和这一声“叹儿”让朝叹在这羁旅异乡的衍国找到了依靠。
闻言,朝叹有些局促地移开了双眼,开口道:“长缪,我该怎么办呢?我何必回去趟颛国这混水呢?莫易不过是看我年少,少不经事的,朝中又未有亲信,我不过是他拿来抗衡朝稷的棋子,时机一到,便弃之如敝履,视之如草芥了吧。”
吾长缪只淡淡看着他,眼底神色一如往日,似有无底深潭,明澈却不可洞察。半晌才开口道:“且不说你父皇遗旨已宣,你无抗旨不遵的理由外。此次你若不回去,不止你自己性命堪舆,恐怕你们颛国的江山都要易主了。”
看看朝叹微怔的样子,吾长缪缓声解释道:“你也知道,你四哥朝稷这么多年未敢在你父皇眼下有所动作,支持他的不过朝中保守派,如今名不正,言不顺,只怕是穷途末路,利令智昏了。你是否归国,你四哥都要除掉你而后快,他才能顺应天意,民心所向。但对于莫易就不同了,你回去,他便可从长计议,但若你不回去,莫不如赶在你四哥杀了你以继承大统之前,将他筹谋已久的大业提前,他身边可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将士,虽没完全的把握,总还是有六七成胜算,而你无论如何都是断不可留的了。所以,归国暂得莫易庇佑,才有一线生机。”
朝叹稚气的脸涨得通红,蓦地有些不顾一切地说到:“我回去就能阻止莫易了
?不过是拖延时间,让他的计划更加周详罢了,左右是一死,不如就在这儿等着
他们来杀我,还省得我长途跋涉,吃尽苦头,最后到了那我从没去过的颛国再落得个人间蒸发!”
朝叹本来已听懂了吾长缪的意思,明白看似风平浪静的局势,也不过是暗潮汹涌,现下形势所逼,只得立即回国后再作打算。但他不明白,为什么长缪总是这么沉静,好像任何事情都激不起他内心的波澜。朝叹从他脸上看不到担忧的神色,他说话的样子就像是,从善如流地解释再普通不过的一件政事,虽明晰思辨,但无关痛痒。哪怕是说一句:“叹儿一路小心……”也好啊。
吾长缪哪里知道朝叹的心思,只道他还年少,提不起勇气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唯有安抚地看着他,把声音放得更轻,那嗓音好听得像山涧的清泉,像竹林间的微风,更像是叹息一样道:“我会护你一世无虞。”
那一霎时,刚刚一股脑涌起的无助、愤怒、委屈似乎都找到了出口,朝叹强忍着眼泪,倔强地让它模糊自己的双眼却不让它脱离眼眶。吾长缪看了看泪水在眼眶打转的朝叹,活像一只被逼到绝境,佯作虚势,呲牙咧嘴的小兽。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走出了质子宫。
看着那一抹青色的背影融入宫外的阳光中,朝叹泪水才忍不住一颗颗滚落下来,砸在案前未落一字的空白宣纸上,便迅速晕染开来。今日吾长缪本是来教朝叹作画的,谁知竟横生了枝节,现在空白的宣纸上只剩下满满的泪痕。看着满纸泪痕,朝叹勉强勾了勾嘴角,喃喃道:“长缪,你只道我是近乡情怯,可你在这衍国,我这便是却望衍国是故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