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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六章 山雨欲来兮 ...

  •   我们日夜兼程,隔日下午便到了河间府,在城内也不敢多做休息。只是这个季节船运旺盛,租船不到,便只匆匆搭了一班运送生鲜果蔬的货船启程前往天津卫 。
      我在船里一夜未休息好,殚精竭虑,凄凄恍然,握着藏在袖子里,在河间府买的匕首不敢睡去。好容易才熬到了第二天早上,略略梳洗后一个人走到船甲板上看了会儿日出,信步走到了太子殿下的房间,进去看了一眼。
      那一眼,我有些愣神。
      我还从未如此细细看过他的脸庞,这几日,他生了胡茬,却更显得整个人刚毅大气,眉眼如刀斧劈就,本自生了一幅冷毅的面容,却总是柔和地笑着,正应了诗经里那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我对党争之事,只在书籍中读过那么一二句,也未曾认真想过那兄弟相残、父子相疑的场景,秦二世胡亥杀了太子扶苏,宋元帝刘劭杀了其父宋文帝,后又被其弟宋孝武帝刘骏所害,玄武门事变李世民与李建成相争……
      书中所载,全都是历史上曾发生的血淋淋的事实,身处其中的人,所经受的苦楚,又岂是那一二句话可以概述的。我想起那晚在营地林间他说的话,他的毕生所求如同牢笼般,囚着他。巍巍皇权,不争则亡。
      我看着他唇角起皮,也不知他此时可不可以喂水,便拿了自己的帕子沾些水给他润润嘴唇。这时,他睫毛忽的颤了颤,慢慢把眼睛睁开。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见他似是模模糊糊的在看我,心想着这于礼不合,忙跑了出去,靠在门板上,听见里面轻咛,感到心虚便走开了。正巧女医过来给他换药,梅姑又过来叫我吃早饭,我便回到自己房间,运河风浪大,船身颠簸,我也无甚胃口,只就着小菜喝了半碗米粥。
      吃完后,女医方才来叫我,说太子殿下醒了,想见我。我便叫渠侬端了些饭菜与我一同过去。
      女医刚为他包扎好伤口,他便挣扎着坐了起来,我叫他先用些早饭,他只细细看了我一番,道了句:“我知道。”
      我的心仿佛被一下子被火炙烤,又一下子被冷水浸泡。连日来的辛苦忧虑在此刻已无足轻重,在心中一直恪守的规矩礼节也已无足轻重。我挥了下手,示意渠侬把饭菜端过去。
      “听女医说,你安排了三路人马,才甩开了追兵?”他前两日昏迷着饿了许久,吃过好些饭菜后,第一句话便开口询问我。
      我轻声答道:“是,托银楼找了些无甚牵挂的标客,一队走官路,一队走私路,只盼能分散些杀手。我已让祖父暗中派了一队人去天津卫接我们,也不怕到京城根上,自己投了他们的罗网。”我心里伤情了一番,都是些可怜的人,无辜被我牵扯进来,只望他们能挨到外祖的兵马来援。
      他的眼神深邃,凝着我当时看不懂的光芒,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子,笑着道:“先前只以为方小姐情怀风度不凡,不想到心志也如此之坚,只怕寻常男儿也难堪比。方小姐若非闺阁弱质,大明必将多添一位能臣干将。”
      我道:“殿下谬赞了,民女承受不起。民女只粗读过些兵法传记,怎能和我大明良臣勇士相比,此番只是运气而已,此事若由殿下安排,想必,我们定无需如此周折。”
      他摆摆手,突然停顿了一下,问道:“这艘货船是私货船?”
      我纳罕,答道:“是。”
      他的右手开始无意识的揉搓着自己的左拳,突然道:“不妥,私货船在入天津卫前,要在中途停检。若陈大人派出的人马为人察觉,他们必定洞晓我们的去向,只怕……”
      他话音刚落,船身突然摇晃了一下,速度慢慢降了下来,只听见外面人来人往呼喊吆喝着。房间内所有的人都屏气凝神起来,此时即便是银针落地,也足以撩拨我们心神。过了半个多时辰的喧闹后,货船终于又动了起来。太子殿下整理好衣衫,拔出他平时所配宝剑,死死地盯守着门板。
      我能听见自己的呼吸的声音急促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子,才想起问道:“花奴去哪里了?”
      渠侬此时也意识到不对,结结巴巴的说道:“小姐一说我才想起来,今晨她洗漱出去后,好像就没见过她了。”
      太子殿下忽的此刻冷冷道:“他们来了。”
      船内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汇聚到门口,电光火石之间,几个蒙面黑衣人破门而入,直奔太子殿下!
      女医和渠侬吓得蜷缩在地上,我看着太子殿下与几个黑衣人胶着在一起,忙拉了她们两个跑出去,却在外面船道上迎面被一个黑衣人拦住,她们两个瑟缩着蜷在我身后,那黑衣人举起剑,正劈将下来,却被后面人装了个趔趄。我定神一看,梅姑正抱着那黑衣人的腰,冲着女医渠侬喊道:“快去叫船老大!”
      我忙推了二人从另一侧折返跑去喊船工救命,那黑衣人见是梅姑抱住他的腰,转过身去一拳拳打在梅姑身上,梅姑便是死也不松手,我情急,忽的想起自己藏在袖口里的匕首,想也没想便拔了出来,趁那黑衣人不备,一刀插进他的背后,仍不肯放松,拔了出来,又反反复复插了许多刀,直到那黑衣人倒在血泊中再不动弹,我仍是不放心的一刀插在他的脖子上。那血溅了我满身满脸,却叫我想起初见太子殿下时,那满天的桃花。我喘着大气,惊魂不定。梅姑倒在地上,吃痛的呻吟。
      “小心背后!”
      忽然“锃”的一声利刃相碰的声音,我回头看去,却是太子殿下为我拦下另一黑衣人的剑刃,我惊得马上从地上站了起来,靠着栏杆,远远地听见船工呼喝跑来的声音,那黑衣人见势不妙,发了狠,招式越发凌厉起来,太子殿下本就受了重伤,被他逼得节节后退,我躲闪不及,却被他撞了一下,脚下一拌,生生的倒向栏杆外,眼看着掉了出去。太子殿下忽的身后来抓我,却不防被那黑衣人生生从背后刺了一剑,闷哼一声,抱着我栽到河里去。
      那冷水瞬间淹没我的头顶,刺骨的寒意仿佛刀子在生生剜我骨肉。我自幼不通水性,慌乱间,只死死地抱着太子殿下不敢放松,呛了几口水后,意识昏沉起来,再不记得后事,只隐约听见梅姑喊我的声音。
      醒来时已不知时辰,约莫着快要天黑。我向腰间摸去,摸到我的宝玉后,松了口气,心里得了些安慰。我撑着快散架的身子,四下里张望,原来自己被这河水冲到岸边,只是这荒郊野地,不知是哪里。只记得太子殿下与我一道落水,不知他此刻被冲去哪里。一个人只觉得孤独,也不知道梅姑她们怎么样了。我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站起来,遥遥地瞥见前面芦苇荡漂着里一个黑色人影,我在附近寻了根粗壮的树枝,双手紧紧地握着走了过去,方才发现是太子殿下,他与我一同漂到此处,被芦苇拦住才没有漂走。我忙扔下树枝,跑到水里把他拖到岸边。
      他浑身又添了许多伤,又泡在这冷水里许久,此时额头高热起来。我一片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眼见天黑,总不能在这露天河畔里过夜吧。
      我想了想,拧干了自己和他衣服上的水,一路拖着他往林子里走去。过了许久,身上衣物几乎干了方才找到一处可以隐身的洞穴,那洞穴里阴冷,湿气也不比外面轻些。我将太子殿下藏好,免遭野兽啃食,趁天还未大黑,出去反反复复抱了好些干稻草回来。在石头上铺开厚厚一层,把太子殿下拖上去。
      又跑了出去摸着黑捡了许些树枝回来,山中野狼嗥叫,我心里既惊且惧,匆匆捡了一晚上够用的,便跑了回去。回去时发现,一只野狐正在洞内小心打量太子殿下,那一双绿眼像是夜里的鬼火,摧残着我的神智,我咽了下口水。拿起白天所拾木棒,信步过去,那野狐感到威胁,冲我低吼呲牙,我一狠心,一棒子抡过去,那野狐轻巧一躲离开了太子身旁。我忙趁机抽出太子身上佩剑。剑尖划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那野狐许是害怕,耳朵向后折去贴在脑袋上,浑身瑟缩起来,我见势趁机抡着剑扑过去,它嗖的一下便跑出洞外。我方才放下了心,软软的跌坐在地上。
      我见天已黑,若不早早生个火堆,后半夜来若有野兽,岂是我弱质女子能击退的?于是便架好火堆,挑拣了个木枝想要钻木取火。我坐在地上,不停地搓转手中木枝,耐心等着,可过了许久,仍不见火光。我安慰自己一番,更加快了手上速度,可时间渐渐过去,洞内越发的黑了起来,渐渐看不到什么了。我隐约听到洞外各种悉悉索索的声音,胆战心惊的继续钻着。忽的,手上吃痛,我轻哼一声,原是那木枝上的刺扎进了手里。
      我不敢有所停歇,只含住伤口,把血吸了出来,便继续开始钻木,可钻着钻着,心里越发委屈悲戚,恐惧和孤独交织在一起,眼泪扑簌簌的落下,终是忍不住默默的流起泪来。
      漆黑的石洞里,声音回荡,无有丝毫回应,只有洞外不只是夜莺还是什么“咕咕”的叫着,越显冷凄。我呜呜咽咽了好一阵,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擦了擦眼泪鼻涕,深深地吸了一口,继续钻木,还是不行。
      我这时想起燧人氏击石取火,于是便搬来一块石头,用稻草擦得干爽后裹起来,摸来太子那柄宝剑,一下一下狠狠击了上去,如是十几下,终于看见一丝火星。我大受鼓舞,越发卖力,只见那稻草上冒出了烟,然后噌的一下,冒起了火光。我慌从太子身下又扯出一把添了进去,又忙找来树枝架在上面,那火堆也不负所望,越燃越旺,我破涕为笑,心里不由得夸赞自己一番,也不知脸上现在有多脏。
      我又在太子身旁引燃另一个小火堆,为防引燃他身下稻草,还特地在中间用石头堆砌起个小石墙。
      我烤暖了身子,走到太子身旁,伸出手,又缩了回来。
      维仪呀维仪,你还知不知礼法,知不知女德。我心中矛盾。
      犹豫了一番还是决定把他的衣服脱下来拿去烤干,这虽不合礼数,可眼下非常之时,也是不得已。我轻轻的,小心的一层层脱去他的衣服,偶尔手抖,冰凉的指甲触到他的身体,脸上不免的红热起来。
      我的心砰砰直跳,这一夜也不敢阖眼,又怕火苗熄了,又怕有野兽偷偷溜进来,又怕蛇虫鼠蚁,握着那把剑,守到了天明。
      第二天清早,我拿着干爽的衣物给他换上,看到他精实的身体,心里不自觉的像是被蚂蚁啃噬了一般,匆匆换好后,用稻草把他盖上。我见他高热稍退,便出去想寻些果子充饥。
      这山间久无人至,倒有些世外桃源之意。陶公昔日误闯桃花源,后再寻不得,今日倒是叫我意外堪见这宝地。我走着走着,竟看到一株苹果树,望着上面青青的苹果,忍不住吞咽津液,于是捡起石子,打下一颗,捡起来便狼吞虎咽起来,委实是饿坏了。我看了看四周,这里山果倒是多,我采了好些,回去路上还看见有山葡萄,喜出望外,又摘了许些。
      回到洞里,把果子放在太子身旁,我摸了摸他的脸,已无最初那么滚烫。我见他颇有好转的迹象,心里也有些安心,我攥了攥手,坚定心意,轻声对他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撑下去,不管发生什么,我一定会把你安安全全送回京城。”
      他除了那日早上用了些早膳,想是几日水米不沾了。我心想着,便在他嘴边把野葡萄挤出汁水,想一点点喂与他喝下,可汁水总是沿着他嘴角留下来。
      我紧皱起眉,折了一截空心芦苇,把葡萄在嘴中嚼出汁水,沿着芦苇杆喂与他喝下。心中暗暗道,殿下,你醒来后,可莫怪恶心。
      一番折腾下来,已是中午,便略歇歇,添了些柴火,拿了些果实填腹。哪里知道这些天实在疲惫,这果子吃着吃着便睡着了。
      睡梦中,忽有人将我推醒,唤着我的名字,我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模糊一片,半晌清晰起来,方觉扶着我的人是太子殿下,我猛地抱住他哭了起来,抽噎着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轻轻的拍着我的后背,在我耳边说道:“我知道。”忽然,他闷哼了一声,我抱着他的手摸到他后背黏腻的鲜血流淌下来,满眼都是刺目的红光。洞口突然几个黑衣人跳将进来,向着我和他一刀劈了下来。
      “啊!”我猛地惊醒,发现自己一身冷汗,忙回过头,看到太子殿下正躺在稻草上,丝毫没有醒转过来的迹象,才知道方才是梦,松了口气。此时天已大黑,我见那火堆微弱,几乎熄灭,忙添了几把稻草,又捡了许多树枝回来。继续守着这凄冷寒夜。
      我望着洞外明月,圆似银盘,轻声道:“今日许是十五吧。”
      我在地上寻了寻,捡起一枚石子,在墙壁上刻划:“绿萝结石壁,垂映梓树。孤心在遥夜,当窗皎月光。悲风何处来,吹我薄衣裳。”
      守了一夜,只觉得浑身疲软。已是在这洞中的第三日了,这三日里,无有饱腹、不敢熟睡,连日来的提心吊胆让我有些昏昏沉沉,我看了一眼太子殿下,他的呼吸越来越均匀有力,想是好转了,心里暗暗地揣度着,今天该多摘些山葡萄,才能不叫他饿坏了肠胃。我晃悠悠的站起来,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山洞里天旋地转。我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可头却似有千斤重,终于,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在意识模糊的时候,肌肤却异常敏锐起来,几乎数的清有多少颗石子硌在身子底下。我想起娘亲、父亲、还有长姐,想起方府的每一个角落。我仿佛离开了自己的身体,飘在家乡的上空,看到了方府围墙上的青砖黛瓦和姜云苑内的梨落满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六章 山雨欲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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