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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34生死桥【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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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燏读书的时候很清闲,反而到了暑假,日程几乎每天排满。自从他和Aaron的关系变得亲密,跨过了最后一步,每过一两周都要床上重温一番,打得火热。另一边,对兰的邀约,他也不推拒,隔三差五地健身房,电影院里去,他别的没怎么在意,倒是发现兰的皮肤似乎变好不少。
至于萧涵,暑假开始的时一周七天有五天住在一起,到了暑假中旬,一周七天,有五天萧涵见不到李成燏人影。每次人来了,别的好事没有,就会得寸进尺,先是不肯再睡沙发,然后非要抱着萧涵才睡,吃饭前要出去打球,晚饭后要萧涵陪着看他带来的一打同志电影。
萧涵入戏,这种片子看多了肯定更能接受两个男的在一起,云以廷如是说。云以廷不仅给了这建议,还说会帮他一把。
李成燏没把后面半句放在心上,直到他拿出张国荣版霸王别姬的影碟,萧涵说云以廷已经发给他看过的时候,他才意识还真有帮忙。
那部片子,萧涵陪李成燏又看了一遍。
全程李成燏抱着萧涵,有一眼没一眼地看屏幕。
他觉得电影里的段小楼不爱程蝶衣。从头到尾,即便最后唱得那一段暌违多年的霸王别姬,也始终只是程蝶衣的独角戏,戏中生死,戏外苦难,遭逢着一切的只有程蝶衣一个人。
萧涵眼睛眨得很少,看他皱了眉头,似乎眼睛很酸,不舍得眨眼,有时候眼泪会因为过久没眨眼而掉下来,李成燏姿势暧昧地用嘴唇替他吻掉。
里面程蝶衣唱了牡丹亭,唱了贵妃醉酒,唱了霸王别姬,不论昆曲或者京剧,似乎萧涵都会。他总吊着嗓子很轻地跟几句。
贵妃醉酒那一场,程蝶衣只身入戏,旁若无人地在舞台之中踮着小步转圈,一圈一圈,越来越快,李成燏感觉得到萧涵的身体在收紧,似乎他在戏中,唱的也是杨玉环的幽怨之掉。
萧涵也醉了,不是酒醉,是戏醉。
衣裙飞扬,水袖旋圈,酒杯掉落人摔倒,萧涵也跟着松了下来,跌进李成燏的怀里。
同样的,在最后一幕,萧涵又跌了一次,片尾滚动字幕结束后萧涵还一动不动地倚着,李成燏乐得抱着他。
他说,“萧涵,我不会让你受这么多委屈。”
“不委屈。”萧涵下垂的眼角一挑,昏暗的房间里,错觉他眼睑上面有一抹红色油彩,“虞姬不委屈,他也不。”吊起的眼睛垂下来,看着腰间李成燏搂着他的手,又说,“只有杨玉环委屈。”
“嗯。”总是想办法回答听不太懂,无厘头的话很累。就是李成燏再怎么经常这么做,也不会例外,迁就的疲惫是不会日渐消退的。以前他怕回应太少显得冷淡疏离,慢慢地,他却发现,对萧涵来说,简单的回答和淡然的语气是不具伤害的。
萧涵说话,并不是因为希望有回应。
临睡觉的时候,李成燏还是和几天前一样,厚脸皮地爬上萧涵的床。才十一点多,他还不太困,混惯了酒吧的夜场,两三点睡都算早的,撑着头借着窗外路灯昏黄的光看萧涵的脸。
挡住眼睛,是萧涵,挡住嘴巴,是萧涵,挡住整张脸,只看脖子,和随着呼吸稍有浮动的喉结,还是萧涵。萧涵是特别的,无论能看见的地方少到什么程度,他都能认出来,即便是只闻味道。
缓缓低下头,吻住萧涵的唇,小矮子的唇吻起来更舒服干净,和Aaron的不同。
李成燏闭起了眼睛,轻柔地将四片唇瓣摩擦,萧涵缓缓地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他。李成燏吻了好一会,终于打算结束,睁开眼的时候,吓了一跳。
“咳,吵醒你了抱歉。”说了躺到萧涵身边把他抱进怀里,一点也没有刚被捉住的自觉,“继续睡吧,不吵你了。”
李成燏抱舒服了,萧涵却突然毫无预兆地说:“你经常说谎。”
“没有人不说谎的,又不是傻。”李成燏说着好笑起来,才闭上的眼睛睁开来,贴在萧涵脸边,“你例外,你不傻,但不说谎。”
李成燏闭着眼没看见萧涵突然笑起来,“你说的多。”比别人多得多。
李成燏来了劲,“你知道?”又凑着萧涵亲一口,“你这么关注我?其实那也不算说谎,恩,要不然,你说说我什么时候说谎?”
萧涵张了张嘴,又咧开,似乎说了什么,却没发出声音,说完后,在李成燏亲过的脸上抹了一下。突然转移了一个话题,“你想看看是什么样子的吗?”
李成燏没明白萧涵说的是什么,但顺着他的意来,“想看。”
萧涵又越过了中间一堆作为衔接的话,几乎问得李成燏莫名其妙,“明天,你去哪?”顿了顿,眼中含着泪光,好像是带着程蝶衣看段小楼带菊仙去成亲的那段戏感,又问了一遍,“你要去哪儿?去干什么?”
“和朋友喝喝酒,看场子,和平时一样。”李成燏说着半假不真的话,说得那么诚恳,看不出半点骗人的样子,他总不能说他明天要去见情人,要去和情人上床,要去发泄无法完全在萧涵身上发泄的欲望吧。
“别去。”萧涵就跟快哭了一样。
李成燏一惊,刹那间有些心虚,很快又回过神来,明白萧涵不过是带入了电影情节,“怎么了?”轻笑一声,“要我陪你?还是要我别娶?”
萧涵垂了下眼睛,看向右下方,良久,闭起来,“明天一早要去京剧老师那。”
李成燏发现此刻萧涵说的竟然是戏外的话,不再打趣他,“你要唱?”
萧涵的眼睛闭得更紧了,睫毛一颤一颤的,“可能。”
“那我和你一起去。”
萧涵没有回答,但他的身体似乎再一次松了。
抱着萧涵的李成燏感觉得到,怀里的人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李成燏刻意早些起来,迷迷糊糊的时候也记着要小声,不把萧涵吵醒,跑到阳台打电话给Aaron,说他临时有事。从这方面来说,Aaron这个情人几乎完美,随叫随到却从来不过问李成燏的行程,甚至除了兰,Aaron不认识他的身边任何一个朋友。
兰么,就完全相反,他希望渗入李成燏整个朋友圈。
那么,萧涵呢?
他倚在阳台前,摸出烟,正打算点火,萧涵在他身后叫了他一声。真的是,一直到现在,这个小矮子叫他还是连名带姓。
他突然想猜猜接下来萧涵会说什么。
问是和谁打电话?
应该还是什么都不问,说是时候走了吧?
“嗯?”
“说好你今天要和我一起去。”
李成燏突然一怔,跟着笑出来。
没猜到,萧涵这句话说得太认真,认真到他心惊。
他摸了摸萧涵的脸,“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简直就像在向我撒娇。我要误会你早就喜欢我了。”
“你也知道是误会。”
“我现在不想觉得是误会。”摸萧涵脸的手勾住他的脖子,把萧涵带到怀里,半骗半哄,“你承认不就好了,我会很宠你,一辈子。不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的一辈子。”
“如果你想陪我演也别串角色串词,出戏。”萧涵推开他,很认真地一字一句说,“如果你烦了演别人,那就别再和我有什么交际。我永远都想过别人的人生,你明白吗?喜欢不喜欢,最多也就是这一次的角色喜不喜欢他演对手戏的角色。即使我说我喜欢你,那也不代表什么。”顿了顿,用一种从来没有有用过的语气,脱离了戏,说,“这是真心话。”
李成燏眯了一下眼睛,抓着萧涵的肩膀推开他,“好好,现在还没腻呢,腻了会告诉你的。”
萧涵低下头,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那你刚才该说我,不疯魔——不成活,不是?”
“什么?”
“到时间了,换衣服。”萧涵抬头的时候,下垂的眼睛一挑,似乎笑了。
听萧涵唱戏,李成燏都有些吃惊自己一在边上坐就坐了快一个小时动也不动。毕竟他不全听得懂,咿咿呀呀地扯着嗓子,屏着说话的气息,他听着累,觉得萧涵一定该更累。
他们才到的时候,挺大的一个场地上,前边好些个学生在地上打着滚,后边一些,扯着嗓子啊啊诶诶噢噢地一声声长长地叫。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李成燏大概回以为自己进了一家疯人院。
但当萧涵站在最中间,穿上了素色的假袖子,手中扇子一拿,一个亮相,那些人就都停了。萧涵的老师说了几句,指了几个人为他配戏。
萧涵眼波流转一瞬,水袖一抬,扇子一开,身上再没有男气,十足一个羞花闭月女子的媚态,“海岛冰轮初转腾……”
他踏着小碎步在面前的一小块地方,来来回回转着,边唱边时不时摆弄着扇子袖子,甚至摆弄着不存在的头面上垂下的流苏。
有这么几句诗词,李成燏听清楚了。
萧涵一手平携着扇子,缓缓扇过几次,一手兰花轻指,“丽质天生难自捐,承欢侍宴酒为年。六宫粉黛三千众,三千宠爱一身专……”
那时候唱得有多傲,多自喜,后来听闻皇帝已经摆驾西宫时就有多惊讶,多委屈,多欲哭无泪,那时他一惊,整个人一颤,眼神左右来回看了两回,决定要自己独饮。
他一杯一杯酒喝下去,初醉叼着并不存在的酒杯下腰,迈着的醉酒的步子,慢慢地晃着身体,卧鱼摘花,放在脸前闻。
假的花跟真存在一样,捏在手中,李成燏仔细了盯着萧涵的侧脸看,险些一下子站起来,因为他又看见萧涵哭了。萧涵掐了那朵花一下,眼泪就滴下来,不远的地方,李成燏能看见他脸上的泪水的反光。
醉地厉害了,整整衣冠,撒泼起来,萧涵柔弱弱地赏了拒绝去请皇帝来作陪的力士三巴掌,去了他的帽子,兜兜转转,往自己头上放。
眉眼间笑着,闹结束了,又怅然起来,“杨玉环今宵如梦,曾记得进宫之时,万岁是何等地待你,何等地爱你。到如今,一旦无情明夸暗弃,难道说从今后两分离。”
“娘娘,回宫啦!”
“摆驾,摆驾!”此时早已不知是哭是笑,“去也——去也——回宫去也——恼恨李三郎,竟然把奴撇,撇奴挨长夜——”
“回宫!”
“只落得冷冷清清回宫去也——”萧涵转身时,挑了眼,看了李成燏那一眼。也不知是眼中无人,他看见的便是岁月回溯唐朝的景色,还是戏快结束了总让他出戏的人又一次让他出戏了。
唱完了整剧贵妃醉酒,静了好一会,坐着的人之间才开始出现声音。
“卧槽,好媚。”
“去年他还没唱得这么好!怎么又倒仓的空窗期反而更好了?”
“我说吧,你别想了,这次公演的贵妃肯定是他。”
李成燏听着边上几个人这么说着,忽然感觉到了目光,不是来自萧涵的,而是来自萧涵的京剧老师。几乎是同时地,目光才到,他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分不出是因为手机铃声才被京剧老师看了一眼,还是别的。他朝京剧老师抱歉地点了点头,走到门外接。
来电和他的“后宫三千”无关,让他松了一口气。
电话那头薛齐尽量冷静地陈述,但李成燏还是听出了他的气息不稳。薛齐说刘向东现在在医院,让李成燏去一趟,有些重要的事他想和他谈谈。
重新回到练功房,萧涵手上还拿着扇子,水袖还穿着,没有化过妆的脸都给人一种眼角有红色胭脂的错觉,就这么步子不大,跟登台似地朝李成燏走过来。
“我有点事,要先走。”李成燏没让萧涵先开口。
“哦。”萧涵面无表情地转身坐下,金色扇子放一边,水袖不脱,眼睛已经看向练功房中间另一个人的亮相。
李成燏见萧涵看得认真,也不再说什么,匆匆地离开了。
萧涵一直在练功房呆到中午,等回到家没多久,就有人敲门。
打开门,萧涵垂了下眼,“你来了。”
来人轻笑,一转眼已经翘好了二郎腿,坐在了沙发上,“百花亭不错。”
萧涵也不惊讶,关了门,“我觉得不够好。”
“怎么?因为最后出戏了?”
萧涵没响。
“你猜,朕如何会这时候来。”姬宁晔开了古腔,笑得足以魅惑众生,杨玉环能似他媚但绝对及不上他妖,不等萧涵回答,就接着说,“因朕清楚着,有人今日必去西宫。”
萧涵皱起了眉头,“我这算不上百花亭……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让我带他去看我唱京剧。”
姬宁晔露出几分不耐,“你不明显一点,他怎么会心疼你?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
“我要他心疼干什么?”
“是谁说希望和他在一起的?你别告诉朕,才过了这么几个月,你便不记得了。”
“我记得。”
萧涵初次见到姬宁晔的时候,是那次在酒吧房间里弹钢琴。那天,姬宁晔毫无预兆地问萧涵,以后还想不想和李成燏在一起。萧涵想了想,回答了一个嗯。
姬宁晔轻哼了一声,总觉得和生来就适合当戏子的人也是话不投机的,“记得不就好了。”
“你误会了。”萧涵坐到了沙发的另一边,翘着小指托着腮,显然还有一点没从杨贵妃这个女子中完全出来,“始终一个人挺惨的,难得有人迁就我愿意陪我演一演,我才希望以后还能和他在一起。但他是个人,不是我的玩具,随时都可能离开的,我能接受。”
萧涵只是希望这不需要太久独角戏的日子稍微长一点而已,即便是以不拒绝李成燏对他那种同性之间的感情为代价。
这说的,字字指着姬宁晔会错意了,说错话了。
姬宁晔会错?放在平时,敢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的,都不知道死了几次了。
姬宁晔却不怒,谁叫李成燏和萧涵这对实在是有趣呢?他大笑起来,“昨天你还是哭着求他今天陪你一起去。”
“嗯……因为这样做,如果有可能让他晚一点烦,我没损失,所以我被你说服了。”
“呵,那就换一种方式告诉你,你倘若不听朕的,李成燏就会立刻不再和你‘在一起’。如果你不愿意他立刻和你分开,那你就要听朕的。”
“不可能。”
“你大可以试试啊!”姬宁晔眼睛一瞪,“看朕有没有这个本事。”
萧涵有些茫然,“为什么你要用这个来威胁我听你的,不合逻辑……”
“威胁你?哈哈哈……怪不得李成燏要喜欢你,你有些地方真是蠢得可爱?哈哈哈——”话里话外全是讽刺意味。
笑完,姬宁晔眼神变深,“有些迟钝,会让人后悔一辈子。”这是他亲身试过的,“说来,这次让你给他唱个戏,不过是朕想听听看你的前途,接下来也没什么朕要你做的事。”
“……”萧涵侧过脸,用那种过于平静的表情看着姬宁晔。
“你看好了。”姬宁晔指了指自己,下巴一抬,“朕是王,是神,倘若哪天你想通了,跪下来求朕,说不定朕还会帮你。”说着姬宁晔的人身淡了,在萧涵眼皮子底下化成薄雾消散而去。
“为什么不是鬼?”萧涵面无表情地看着姬宁晔消失的地方,问。
莫名其妙地自然熟,莫名其妙地问,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堆话,最后莫名其妙地消失。
萧涵垂了垂眼,叹,“这鬼,我演不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