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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其实他没有伙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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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青云打完电话,就打开微信看看有没有人找他。他原来总是很忙,很多合作伙伴的关系需要维系,需要他隔三差五把人约出来吃顿饭,每年除夕夜的主要活动就是听着春晚的声音一一回复新年祝福。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现在大楼将倾人人自危,也许今天早上他从家里离开的时候,这件事就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可现在谁也没有来安慰他。
他的手机屏幕上,微信的小图标旁边,罕见的没有“99 ”的标记,朋友圈里一派歌舞升平,大家还是那样过的,但是再也没人提起他。
手机里仅有的几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于助理,大概是合作伙伴打来兴师问罪的,他现在要是回江城,估计走不到家就要被人蒙上麻袋,拖到小巷子里痛打一顿。
而最关心他现状的人,刚刚被他十分不识好歹地扔在机场了。
他看着窗外迅速掠过的风景,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要被轻飘飘的迷茫塞满了,他知道自己有地方要去,有事情要做,却搞不明白做这一切究竟为了什么。
他这些年即便被生活打磨,少年意气其实并未减退多少,整天坐在人群中,被众心捧月地恭维,他要操心的事情都很少,他拥有的,全部是与生俱来,无需付出任何来交换。
卓青云神经质般不断刷新社交软件,企图从那里面找出一丁点真心,最后只能灰心承认,过去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人,是合作伙伴,重点落在合作上。
其实他根本没什么伙伴。
张定晚上还要参加一个饭局,只能先回家换衣服化妆。每一步干的都像灵魂出窍,完全凭着本能在行动,却仿佛还有另一个身体,站在旁边,看着这个表情木然,往脸上拍粉的年轻女人。
她妈妈当了一辈子家庭妇女,没有直面过社会凶险的一个后果,就是她妈妈的日子过的相当生龙活虎,能为了早上的菜贵了一毛钱而叨叨一整天,然后在下一次买菜时,再重新规划一个为了便宜一毛钱的方案。
当时他们家住在老式小区,对门和她妈妈年纪相近的女人,是附近某个小公司的会计,每天会穿高跟鞋,化妆打扮去上班。她在干自己喜欢的工作吗?那个时候女性独立之类的言论还没有像现在这么大行其道,她只是本能觉得,这样的生活很体面,一看就很高级。
张定小时候不懂事,这个人在她童年记忆里留下了很大的烙印,以至于让她在长大后,依旧像只不死心的鸟,要一次次,拼尽全力冲出牢笼。
可她真的获得体面的人生了吗?
她过去安慰自己“明天会更好”的时候,想象过所谓的“明天”是现在的样子吗?
今晚的饭局据说很重要,几个最近风头正劲的什么局长吃饭,找了他们这些小辈作陪。
地点订在城中心的一处餐厅,闹市区辟了一处院子,倒是意外的幽静。张定不太认识路,绕了半天才找到地方。
她本来也不指望靠应酬来抓住什么机会,一进去,打了招呼就缩到一边低头吃饭,吃完便漫无目的地乱逛。
这个会所设计相当精巧,一个包厢挨着一个,在外面却完全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张定又想起刚刚在门口那“刷脸进门”的阵仗,心想人真是权力越大点子越多。
她沿着走廊一间间逛过去,正好走到一个包厢前面时,有服务生推着摆了酒水的推车开门,她便顺着门缝往里面看了一眼。
或许是她站的地方太靠旁边?张定在迷乱的灯光下,看到了坐在角落的卓青云。
那场面其实非常混乱,东倒西歪的人们,穿着清凉的女服务生,即便张定站在门口,还是因为从门缝里溜出来的嘈杂声音皱了皱眉。
服务生把桌子上的杯子整理好,重新倒满,由于裙子短,一弯腰就抽到了大腿根。
卓青云坐的位置正好在服务生后面,他心情烦躁,一直低着头发呆,一抬头,看到的就是春光乍泄的场面。
坐在他身边的几个人已经开始一脸贼笑。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酒杯,拍拍服务员的胳膊说:“行了,你出去吧。”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嗤笑。
“落魄成这样了还装什么风度。”
卓青云冷不防被怼了一下,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对那人说:“你再说一遍。”
他倒是没有生气,只是原来根本没有人会这样对他说话,导致他听到的那一刻,发现自己甚至不能相信,这句话里面是货真价实的恶意。
“你让我再说一遍我就说啊,真当自己还是根葱了啊。”
卓青云这下听清了,他愣了愣,猛地站起来,拿起手边装了半杯酒的酒杯想扬出去,本该是电光火石间,片刻不会迟疑的动作,不知道因为什么,却犹豫了一下。
他紧紧捏着那个杯子,倒不是为了压抑情绪,而是怕手稍微松开一点,杯子就要从掌心溜走,冲到那人脸上似的。
我不生气,卓青云想,跟这种人生气不值当。
张定站在门口,这一出闹剧,正好被她一秒不差地看进了眼里。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希望时光倒流,她不要站在这扇门前。
为什么要让她看到这一幕呢,难道是老天怕她还不肯死心,以为卓青云还能东山再起,所以特意让她看看,东山再起不是说起就能起的,更何况这个人,他自己已经趴下了。
张定像跟桩子立在那,觉得意识好像挣脱了身体,飘到上空,俯瞰这一出乱象。
这样的地方,来的人都不是好惹的,所以会所管理层客人发生矛盾格外敏感。她看到,站在她身边的服务生很快用对讲机找向领导汇报了这个意外。
不一会,领班便过来,谄笑着过去拨开混乱的人群,拉着刚刚那个服务生,让她给客人道歉。
卓青云摆摆手,示意不用道歉,手还没收回去,便被人握住了。
他一低头,便看到刚刚才被自己扔机场的人,现在正微微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一副母鸡护小鸡的架势。
“走,我们现在就走。”
卓青云任由她拖着出了包厢,把身后那些闲言碎语通通关在了门里。
卓青云的乖顺只是暂时的,没走几步便甩开张定,自己进了洗手间。
他今晚滴酒没沾,却比从前任何一个喝多了的夜晚都要思绪混乱,他俯下身子,把洗手池的水流开到最大,一次次接一捧水扑到自己脸上。
水流却突然停了。
紧接着一只捏着纸巾的手便伸到他面前,他接过来把脸上的水珠擦干,头也没抬:“这里是男厕所。”
“知道。”张定靠在洗手台上,慢慢端详卓青云的脸。
他下巴上有些胡茬,领口随意开了两颗,额前有些碎发被水打湿。她的目光最后落在卓青云左手腕处的表上,这手表她认识,是他们还没结婚的时候,她送给他的。
卓青云平时生活里十分不修边幅,衣服都是卖最妥帖不会出错的,每天花在思考今天穿什么的时间不会超过十秒。
但这个表造型却不低调,卓青云看到的时候,张定注意到他很微弱地皱了皱眉。
张定那个时候和他相处还没完全放开,一看到他是这个反应,赶忙说“你要不喜欢就算了”,就要把表往回收。卓青云按住她的手,把表拿出来看了一圈,笑着摇头:“你的审美真的是出人意料。”
说完便自己戴上,把手腕伸到她面前:“高兴了?”
张定本来对卓青云就没什么期待,他能这样体谅她已经足以让她感动,却没想到,卓青云居然就长久地把这个表戴下来了。
后来他们结婚,卓青云早上常常一边戴一边吐槽她眼光成问题,一边吐槽一边戴。
张定突然就很想哭。
她很想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神明,如果有的话,她一定得指着他的鼻子问,你把我的梦摔碎也就算了,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摔碎他。
“卓青云……”
卓青云擦好脸扭头,正好看到张定单薄的眼皮,已经开始泛红。
她的身体单薄得好像
“哭什么啊,”卓青云想抬手摸摸她的脸,又恍然发现现在已经不合适,只能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这样让我觉得我简直是惨到家了,虽然我也确实挺倒霉的,不过养护自己还是可以的,不会出门要饭的。”
“你现在干嘛还戴我的表?”
“习惯了不就戴着了,”卓青云看了张定一眼,作势要把手表解下来,“那我还给你好了。”
谁知张定紧接着就丢出一个重磅炸弹:“我跟你一起回去好不好?”
“张定……”
“你回去肯定工作也很多,我还可以帮你的,要是你嫌我帮不上忙,”张定突然走到他面前,一双澄澈的眼睛不拐弯地看着他,“原来的家我一点都没动,我们搬回去,我回去照顾你好不好?”
卓青云觉得那双眼是有蛊惑力的,他再多看一眼,就要控制不住,不顾那些牵绊人的面子自尊,不问前路,就跌落在这里。
卓青云尽量不去和张定对视,稍微退了半步,厕所的白光打在他头顶,显得他前所未有的冷峻。
“张定,我们不是没在一起生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