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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割裂的冬天 ...

  •   张定上高三时,曾经有一段时间得过严重的抑郁症。
      频繁地逃晚自习,也不回家,就在校园里摸黑转。高三的晚自习会一直上到晚上十点,她会直接找一个空教室,开始写日记。她整个高中阶段一共写了三大本日记,后来在毕业以后被她全部收到书架最底层,带着她变得灰扑扑的少女心事,一起在角落蒙尘,永不相见。
      当时每个楼层的女厕所,最后一个隔间都是残疾人专用厕所,平时根本没人用,被堆满杂物,却因为还放了空气清洗剂,意外地环境不错。那个隔间相比校园的教室,操场,反而承载了她更多的回忆,谁都不知道,那个不足两平米的隔间里,温柔地吞噬了她很多很多的伤心。

      后来想想,可能是她天生和冬天有仇。
      她每一年冬天都抑郁,症状视具体温度而定,一直要熬到来年入春,才慢慢开始好转。
      张定自己都认命地想,她就是冬天比较倒霉。
      上学的冬天,是孤独再加上压力,上学放学,通通见不到太阳;刚刚毕业的冬天,她在异乡,工资不高,只能和人合租,每天早起挤地铁;回到家乡的冬天,她就再次被卓青云缠上,甩都没有力气。
      再到今年冬天。

      张定打开家门,手扶着门口的鞋柜换鞋时,猝不及防摸了一手灰,才恍然意识到,她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
      不光是她,还有卓青云,所以落满灰尘的鞋柜上,只有一个手印。
      刚刚她和卓青云通电话,听他调笑,指责她都不找他,她愣了愣,想说,那你也没找我啊,还是忍住没说。

      和卓青云结婚后,可能是因为他们忙虽忙,可生活上没有什么大的变故,所以呆在一起的时间还挺多的。
      所以她天真地以为,她和卓青云之间是斩不断的关系,是走散了,还能再找回来的人。有的人脚踝处系的是红绳,有的则空空荡荡,他们不同,他们戴的是镣铐。
      其实他们之间远没有这么紧密。
      过去无非是迫不得已,作息时间里被强行塞进了一个新人,聪明人的做法,就是欣然接受。他们的联系只在这个房子里生效,所以卓青云可以在忙于人际交往的时候,轻而易举将她放到一边,而她只需报一个大提琴班,便能做到不计较。

      张定原本是想趁着这段时间,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财产证明之类的东西,她结婚后,家里开销一应由卓青云负担,但她自己平时生活也大手大脚的,没有什么存款。
      但她只打开了一个抽屉,就扶着沙发的扶手缓缓蹲下来,觉得浑身没力气。
      有什么意思呢?
      她早就不必像原来那样,看人脸色过活。即便现在收拾东西就走,她也有独自活下去的本事。何况她还有家人,有朋友,她现在在这里费这个劲,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本来就不是她的东西,所以她突然触碰到,会受宠若惊,发现有异动,会惴惴不安。得到时便疑心重重,没有一刻安稳,失去时又免不了一场难过。
      小时候看农夫与蛇的故事,老师都说农夫就是傻,她却觉得,这是个温柔又侥幸的人。他可能早就知道蛇会恩将仇报,可依旧会想,万一呢,万一它变好了呢?
      最后结果就是谁都没有变。

      张定突然发觉,卓青云到底有没有真正出轨,其实没有多重要。
      是她,误以为自己永远有本事扮演好一个称职的妻子,是她,以为可以靠时间来感化一个人。
      张定蹲下来,蹲的腿麻了,从身体到心,都是颤颤巍巍的。感受血液涌向下肢的过程里,她的头脑却罕见地变得清明。
      是时候死心了。

      卓青云推开家门的时候,久违的感觉夹杂着尘土气息扑面而来,搞得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感动,几乎想要现在扑到卧室睡一觉。
      他经过厨房时,看到张定正在泡茶。

      “回家了也不知道打扫卫生,看看这一桌子的灰呦……”卓青云贱兮兮跑到她身边,洗手,顺带跟她逗闷子。
      话说了几秒,张定没反应。卓青云这才发觉,张定今天貌似心情不怎么好。
      他从背后缓缓抱住张定,因为手还没干,只能绕过她脖子,在身前交叉。他低着头,下巴搁在她软软的头发上:“跟我说说,谁又惹你了?”
      张定依旧在不紧不慢地泡茶,第一次泡出来的茶汤倒掉,再加热水。
      卓青云里面穿了一件毛衣,蹭的张定脖子有点痒。

      张定看到他无名指上安安分分套着戒指,她就抓住他的手,把那枚戒指取下来看。
      他们的结婚戒指是订做的,在内环有两个人名字的缩写,但是这一枚里,没有。

      其实张定有很多个想要跟卓青云吵一架,指着他的鼻子质问,你怎么能这么欺负我的时候,可话到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吞下去,连同怒火一起。
      她自我安慰,卓青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张定把那一枚崭新的戒指扔到了刚刚泡好的茶里。
      戒指带有加速度,迅速下沉,穿过上面漂浮的茶叶,很快沉底。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语气不容置疑:“我们还是离婚吧。”

      因为离得近,所以张定能明显感觉到,卓青云僵了一下。
      但这一瞬的慌乱很快被他隐藏,他轻笑:“哦,搞半天是我惹你了啊。”
      “能不能别拿这种事开玩笑,我吓一跳。”他的表情依旧是柔和的,却不动声色地松开她,慢慢靠在后面的椅背上。

      “我没开玩笑。”张定冷着脸回头,尽量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我知道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完全是我个人问题。所以房子,车,还有别的东西我都不会分你的。正好我辞职了也比较闲,这两天我就联系搬家公司过来,你可以不用过问。”
      她连珠炮似的讲了一大堆,卓青云都没怎么仔细听,他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张定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盘算跟他离婚的?
      他在结婚前被很多人提醒,要留心做个财产公证,要保护好工作上的资料以免被她抓到把柄加以威胁。
      他都没当回事儿,无非是笃定,张定是不会跟他离婚的。可他没料想到这种情况,她就是决定离婚,也没打算要做什么财产划分。

      卓青云被她搞得措手不及,可对她又有眷恋,还不想轻易放手。于是忍下气性,用一种哄小孩子的语气说:“是不是我这两个月比较忙,没顾得上你,你生气了?”
      张定不说话,他就继续说:“我也觉得挺亏欠你的。要不这样,等过完这个年,我们出去玩一玩好不好?”
      过年,又是过年,张定觉得这个年过的,要把她所有的生命力都耗尽了。

      卓青云见她没有什么反应,以为是情况有所挽回,随即上前一步要抱抱她,被她躲开。
      “我真的没有生气。”
      卓青云低头想了半天,又说:“那,是我下午去见林未雪,你知道了?”
      张定抬眼看他。
      卓青云估计自己是猜对了,来不及思考她是怎么知道的,伸手去揉了揉她的头发:“就为这点小事就要跟我离婚啊,那我也太倒霉了吧。”
      “我见她是因为,她老是缠着胡明亮,耽误人家正事儿了。我啥都没干啊,不是你们怎么都觉得我就是那种爱吃回头草的人呢……”
      他说完就知道失言,立马圆回来:“你不算回头草啊,以前也没吃上。”

      卓青云下巴一扬,指着还在茶壶里的戒指说:“我为了避嫌,特意把戒指翻出来戴上的。”

      张定把头扭过去,不想看他嬉皮笑脸影响自己,“我真的要跟你离婚,这事没商量的余地。”
      卓青云终于慢慢敛去笑容。
      他有冲动想问问张定,那你原来说那么喜欢我合着都是糊弄人的?不过不能这么问,这显得他也太可怜了。
      卓青云抱着胳膊,他一周前还在坚持在家里穿短袖,套个外套直接出门的习惯,导致感冒,现在家里没开暖气,他下午又喝了感冒药,现在觉得又困又冷,吵一架都没力气。
      “张定,我对你不好吗?你说出来,我改还不行吗。”
      “你对我挺好,所以你看,我离婚,什么都不要你的。”

      卓青云意识到,张定是铁了心的要离婚,他再装傻充愣也糊弄不过去了。
      “哦,还有,结婚戒指。我的里面还刻着你的名字呢,回头我来搬家的时候还给你,你的那个,就不要还给我了。”
      卓青云感觉现在头脑发懵,没法耐着性子跟张定谈这些事情,只能尽量往后拖。
      “那这样,你先带点换洗衣服什么的回家吧,我们暂时分开一阵子。你也知道,我最近是真的很忙,还生病了,”说到这,还十分应景地咳嗽了两声,“我们先冷静一会儿,等我忙完这一阵了,我们好好谈谈,行吗?”
      “我不会动你的东西,你要是……气消了,随时回来住。”
      “……就算是离婚,也不能这么草率地办了,你一个女孩子,我怎么能让你净身出户呢。”
      张定微微垂眸,这让她的神色看上去,总算是缓和了一点,说出来的话还是无情:“也不算是净身出户,这个家里,没有我的东西。”
      “不是的,”卓青云认真纠正她,两只手搭在她肩上,很郑重地用力捏了捏,“不是这样的,这个家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有你的一半。”

      可能是急火攻心导致病情加重了,卓青云的嗓子突然就哑了,说个几句话,就要停下来,压抑咳嗽声。
      张定蹙眉问他:“你感冒这么严重,都没吃药?”
      “今天吃了,我家司机给买的,”卓青云自嘲地笑笑,“我爸妈忙着吵架呢,哪里会管我。”
      “发烧了吗?”
      “不知道,”卓青云顺杆往上爬,立刻把头凑到她跟前,“你摸摸。”
      张定伸手碰了碰,有点烫。心想她果然就是个劳碌命,叹了口气:“我去找找体温计,回头你吃点药,先睡一觉再说吧。”

      医药箱在书房,卓青云看着张定走远,才长舒一口气,放任自己窝在沙发里。
      他是真的不怎么舒服,头有千钧重,思考一丁点儿东西对他而言都是折磨。他就是晕乎乎地想,不能让张定离开。
      他本来就是个亲缘浅的命数,他父母对他的关系程度,甚至抵不上司机。他已经习惯了,每天下班回家,张定穿一套毛茸茸的睡衣冲他温和地笑,每天回家和她对着一个手机订外卖,他都觉得挺有意思的。他根本无法想象,要是以后又变成他一个人生活,日子该有多无聊。

      张定很快回来。
      卓青云侧卧在沙发上,看着她跪在地毯上,从医药箱里拿出体温计,先用酒精棉球擦了擦,再用清水洗净,伸到他嘴边,示意他叼住。
      卓青云的生活习惯极其龟毛。体温计也不喜欢夹到腋下,非得说痒,张定亲自实验了两次,最后每次量体温都这样做,为了防止体温计上有细菌。
      张定看了眼手机:“到5:36的时候拿出来。”
      反正等着也没事干,张定就在那里把感冒药退烧药全拿出来,“这个药,”她拿着一盒晃了晃,“是要饭后吃的,一日三次,一次三粒,还有这个我看看啊……嗯,没有了,回头你记着要自己去买。”
      “不过这个好像药店买不到,是我问我医院的朋友买的,那我明天再去买多一点吧。”
      卓青云就是在这个时候凑上去,用额头蹭了蹭张定的鼻尖,语气因沙哑,反而多了些温存:“你看看,我自己连个感冒药都买不好,你走了我一个人可怎么活。”
      “你给我一点时间,以前我有什么做的不好的,我都会改的。”

      张定没有躲避,她甚至还记得看了眼时间,还差两分钟。
      “卓青云,我又不是没有给过你时间,可是你为我改什么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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