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丢下你》春光灿烂李狗蛋

22、结婚

　　张定听到这话，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大吼一句：
　　“卓青云你脑子进水了吧！”

　　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他们的剑拔弩张，张定怒气冲冲地打开门，小助理似乎是早猜到她会在这里，没有一点迟疑：“警方那边通知我们，人抓到了。”
　　她沉吟片刻，问道：“委托人呢？”
　　“等不及先去了。”
　　卓青云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走到屋里拿了点东西，过来对张定说：“走吧，送你们去警局。”

　　卓青云把车停在路边，张定一路赶过去，总觉得隐隐有哪里不对，一口气堵在胸口，挥散不去。
　　还是卓青云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安静啊……”
　　果然，她推开门时，发现办公桌对面，只坐了个小男孩。她认识，是委托人的儿子，听到了动静，眼眶通红地看着她。
　　“我妈去见他了。”
　　近两个月家里的巨大动荡，让他心力交瘁，已经比张定第一次见到他时瘦了不少，两颊凹陷，颧骨凸出，张定于心不忍，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头：“知道了。”
　　“我爸会判死刑？”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死刑的可能性很大。”
　　这个案子情况很简单，手段残忍杀人是实锤，后来又没有自首情节。张定酝酿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应该给人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还想说什么，小助理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对她耳语：“老板要跟你说几句话。”
　　张定一阵头疼，她律所的老板是她大学师哥，很照顾她。这两天一直在给她打电话，她成心想回避矛盾就没接，可她到底也算是个给人打工的，没办法，拿了小助理的电话去了走廊。
　　“事情办得好吗？”老板的语气听上去倒没怎么生气。
　　“……不怎么好。”
　　“搞不定了吧。”老板叹了口气，“本来这个案子一找过来我就劝你别接，你不听，非要接，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他们那个地方的情况我也听说了，征地的工作是开发商负责的，乱得不成样子，那些商人怎么会管你家里到底是什么情况，谁给他们带来的利益多，他们就向着谁。你工作时间也不短了，这点脑子都没有？”
　　张定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又想起卓青云说的话，故作随意地问：“师哥，那个开放商的情况，你了解多少？”
　　“我只知道，那是个资历没两年的小公司，能拿下这个项目，是因为抱到大腿了。”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又警觉地叮嘱：“我先警告你别乱来啊，那样有背景的公司不是你轻易能扳倒的。”
　　“你现在赶紧回来，事情发展成这样，已经完全没有转寰之地了，你也别争取了，没用。”
　　“可是我回去了，我委托人怎么办？他们现在孤儿寡女的，整个村子的人都把对杀人犯的仇恨放到他们身上，我不管他们谁管？”
　　“你怎么这么轴呢！这个事情，你对他们算是仁至义尽了，事情发展成这样你又没责任。再说了，你能有什么办法，跟他们硬碰硬？有必要闹成这样吗，怎么还跟二十来岁小青年似的，除了热血啥都没有。”
　　张定没回答，回头透过走廊的窗子，看到卓青云随意坐在一张空的办公桌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没准我有办法呢。”
　　老板一声轻蔑嗤笑：“你还有什么杀手锏不成？”
　　我有个憋着劲想把他弟往死里整的卓青云啊。
　　张定没这样说，只说把这事交给她，就匆匆挂了电话。

　　刚回头就吓一跳。本来安分在屋里坐着的卓青云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站在她身后。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卓青云没回答这个问题，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边：“打算跟我合作了？”
　　“没想好呢。”
　　卓青云倒是乐得和她打太极：“你看看那孩子都憔悴成什么样了，你人美心善，你不帮他们谁帮？”
　　“再说了，”卓青云斜靠在栏杆上，伸手把她垂在脸侧的头发撩上去，“你不帮他们，也得帮帮我啊，不然我弟弟把我的钱都划拉走了，你惦记谁的家产去？”
　　又提这个。张定斜睨他一眼：“你还没答应我的条件呢，我凭什么跟你合作。”
　　这下好了，气氛彻底被她搞僵了。
　　卓青云挠了挠脑袋，张定想，他下句话应该是让她换个条件了。
　　“为什么想跟我结婚？”
　　“因为你合适啊。”张定不假思索，伸出手一条条掰给他听：“家境好，和我认识时间还长，看上去人模狗样的，以后还会长住江城，就你这样的，带回去见我父母一见一个准，多省事。”
　　“虽然上学的时候我妈对你印象不太好，但你看看你现在混的这么好，她老人家一定会祝福我的。”
　　卓青云突然有点想笑。他知道自己这感觉出现得不合时宜，可他看着张定一本正经跟他解释结婚的理由时，莫名觉得她很可爱。他记得张定原来不是那样的，高考前有一段时间他们往来密切，可他不知道怎么的，他始终没办法完全放开面对张定，有时候和她对视，他都心慌，觉得张定能看出他的心事。
　　可是她现在不太一样了，她周身像是有一团迷蒙的雾气，包裹住她所有的棱角。起码她现在愿意跟他数数理由了。

　　“我知道，我不是你最好的结婚对象，你们这种人最喜欢商业联姻，利益共享，其次就是找个胸大无脑的花瓶，而我家境平平还难搞……”
　　张定的分析鞭辟入里，到最后卓青云听得都蹙眉，心想这姑娘怎么对自己这么狠呢。
　　“但是我也有优势。”
　　卓青云挑眉，毫不掩饰地上下扫了她一眼，“……你有超能力？”
　　“无论你是找个门当户对的还是花瓶，上哪找我这样的，知道你是利用我，还心甘情愿被你利用。”张定说到这里顿了顿，“也不能这么说，你也可以回头找林未雪……”
　　卓青云被气笑了，“合着我这辈子就该栽你俩手里是吧？”
　　张定虽然话说得云淡风轻，可心里没底，话说完了，就偷摸着去瞟卓青云的反应。结果被卓青云逮个正着，一巴掌拍她脑门上。
　　“你打我干嘛！”
　　卓青云低头，斟酌了半天，最后张定都有了不耐烦的神色，他才冒着被打的风险开口：“我就随便一问你别往心里去哈，你说的这个结婚，是真结婚还是假结婚？”
　　张定没听明白，皱着眉头看他。
　　他顿了顿，说：“给睡吗？”
　　没等他反应，张定直接一巴掌呼他头上，他下意识闭眼蹦了句脏话，再睁眼，张定已经头也不回地奔着楼梯口去了。
　　她穿的高跟鞋，走路带风，整个走廊都回响她清脆的脚步声。
　　卓青云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你听我给你解释。我总得权衡利弊吧，你要是跟我假结婚，这不就跟我的初衷相违背了嘛，得不偿失。”
　　“那我还不如找别人来跟我合伙干，回去了再接着追你，咱走正常程序，多好。”
　　张定憋了一肚子气，边走边撂狠话：“算了，当我没提过结婚这回事，我不想跟你结婚，你太烦人了。我换条件行了吧，你给我在市中心买套房吧。”
　　她听到卓青云在身后哈哈笑，终于忍无可忍回头，小声说：“你能不能小点声，我嫌丢人。”
　　卓青云低头靠近她，声音果然小了，小到像耳语：“张定，你耍我玩呢？一会结婚一会买房的，你有个准话吗？我现在反正是把柄在手，不着急，可是你委托人可等不及了，你赶紧做决定。”
　　张定往后退了一步，一张巴掌脸上全是困惑：“我不明白，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如果我坚持要跟你结婚，你会为了这件事跟我结婚吗？明明你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更何况他们演得根本不是灰姑娘和王子的戏码，她要是站在卓青云的位置上，都会情愿找一个头脑简单的漂亮女人，安心又省事。

　　“你容我想想。”

　　张定和助理留在那里办事，卓青云一个人先行离开。
　　但他其实没什么好想的。但凡他有点脑子，都知道这婚是不能结的。张定口中她的优势，在他看来就是完完全全的劣势，一段没办法给他带来任何利益的婚姻，偏偏还掺杂货真价实的感情，搞得他以后连伤害，都不能肆无忌惮。
　　况且张定还不好糊弄。
　　那要是不结呢？眼下的事情可以找别人来干，可他和张定到这里就算是走到头了，等他们都回到江城，他不认为张定还会理他。
　　很多事情，都是在将要失去的关口上才知道珍惜的。

　　卓青云没回旅店，车就停在楼底下，他坐在车里抽根烟的功夫，想到了一件很久之前的事。

　　他脑子里能搜罗出张定的上一个深刻印象，是在高考前两个月。
　　有一阵子他和张定联系还挺紧密，主要也是因为他自己无聊，加上张定那段时间和周围同学关系不太好，他有事没事就爱拉着张定出去玩。
　　但是在那天以前，张定也有很长时间没跟他出去玩过了。推脱的理由都很套路，明天要考试今天要复习，感冒了要回家，卓青云被晾了几次，也就识相地不再找她。
　　起初真没什么。之于他，就是生活中少了个乐子，也无所谓，反正他还能找到别的乐子。但是真正告别的那天，张定非要搞得很正式。
　　快一个多月没联系过的人突然打电话给他，他还有点高兴，屁颠屁颠跑到她学校。
　　四月份，入春时节，张定穿牛仔裤偏要卷上去一节，露出伶仃脚踝。
　　她坐在学校一楼的空教室里，没等卓青云走近，就说，我们以后别联系了。
　　卓青云表情冷下来，说出的话却克制：“好。”心里想的是，不联系就不联系呗，有必要非得把我喊过来特意说吗。
　　又觉得憋屈，他课都翘了跑过来，听到的却是这句话。那他前几个月陪吃陪喝陪聊天到底是图什么呢？
　　他每天大老远奔赴郊区，原本的朋友都顾不上，他到底是在图什么呢？
　　没有生张定的气，他就是觉得他自己活像个神经病。

　　张定是猜不出他心里这些复杂的心事的，她只当他是生气了，局促地跟他解释，什么快要高考了，他成天这样两头跑也耽误时间。
　　卓青云冷眼看她，心想，你就瞎扯吧，你就是无聊的时候想找个伴，真正遇到事了又急着一把推开。小姑娘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但是张定不是这样的。
　　她的解释是卓青云有生之年听过的最糟糕的解释，逻辑混乱，颠三倒四，同一句话重复很多次。很快他的耐心就耗尽，站起身来打算走的时候，才发现张定是一边哭一边说的。
　　讲实话，张定哭起来的样子真不大好看。她的五官走冷艳风格，面无表情的时候最好看，但是她哭得偏偏很用力，五官全部挤在一起，像一块拧巴的抹布。
　　“你哭什么？”
　　“你不想理我还有理了是吗？”
　　张定哭的真是太惨烈了，惨烈到他最后连脾气都发不出来，开始回忆他到底哪对不起张定了。
　　过了很久，他轻微叹息，“算了，我不联系你了，祝你高考考出好成绩。”

　　他那个时候也是以为就到此为止了。年轻气盛，总爱把人生想的太短，反正他是没有预料到，他兜兜转转，居然还能栽在同一个地方。

　　那天他回家的路上，反复想起张定泪流满面的样子，满心疑惑，他的人生里充满过客，好聚好散，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告别的时候，她到底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也许是一根烟把他脑子抽灵光了，卓青云突然反应过来，一个认识他十几年，到这个时候还愿意跟她结婚的女孩，在曾经假想的临别时分，是应该难过一点的。

　　张定那里没有什么是值得他去图谋的，过去没有，现在更没有。这件事他少了张定一样干，可是到底要跟一个什么样的人结婚才算合适呢，像他父母那样相互利用貌合神离吗？
　　可能是他有心理阴影，总觉得那样锱珠必较的婚姻，让人有点提不起兴趣。
　　卓青云的胸腔里像是被丢进了一个小火苗，迅速以燎原之势发展起来，他再想冷静下来，为时已晚。

　　他不图张定什么，他也笃定，张定不会图他什么。
　　只为那个多年前把告别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的小姑娘，他也敢笃定。

　　卓青云这一根烟似乎抽了很久很久。
　　他拿出手机，发现胡明亮早先给他发了微信。
　　【我觉得林未雪对你还有意思。】

　　他直接无视，找到张定的名字，纠结了一会儿，写了删，删了写，最后只发出去一个寡淡的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