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情》苏特

13、汀山

　　容璟回到偏殿，看到书桌上晏灵给他留的那行字，不由得露出个笑容。晏灵说二公主吩咐他去一趟东海办差，很快就回来了，让容璟不要担心。
　　那行字歪歪扭扭的，实在是不甚美观，但容璟知道，这已经是晏灵努力练习的结果了。他抚摸着那张纸，心里为欺骗了晏灵而有些愧疚，要不是晏灵非要跟着他一起去汀山，他也不会逼不得已去找二公主出主意。二公主告诉他，她把晏灵骗去了东海，路途遥远，一去一回的时间足够他进汀山了。
　　容璟起初很是担心：“东海那么遥远，万一路上遇到什么危险，阿蛮怎么办？身边都没个能保护他的！”
　　二公主冷冷道：“去个东海而已，别说他好歹是个妖，就算是个什么本事也没有的人，走一趟也不见得就会死。再说了，我还给了他一把神剑，只要他不去主动惹祸，能有什么危险？”
　　容璟一想也是，阿蛮虽然见识不多，但却是个谨慎的性子，应当不会去主动惹事。更何况，他知道二公主面冷心热，待他也是真心实意的好，既然她说阿蛮此去绝无危险，那便应当能放下心来了。
　　“那……等我进了汀山后，阿蛮若是赶回来了，还请二公主替我多开导他几句。”容璟不放心的说，“我怕他会生气，怪我不带他一起去汀山。”
　　“放心吧。”二公主道，“万事有我在，你只管把自己照顾好。”

　　晏灵这一去，便是数十日毫无消息，容璟安慰着自己，不过是去一趟东海而已，既不是上刀山也不是下火海，能有什么危险。直到他准备要进入汀山了，晏灵还是没有回来。
　　容璟说不出自己心里什么滋味，他既担心又庆幸，一面想着晏灵是不是已经在往回赶的路上了，若是知道自己没有等他而是独自进了汀山，会不会很愤怒，很伤心？一面又想着，幸好他没有及时赶回，自己是真的不想带他进汀山啊，虽然他嘴上说着应无大碍，实际上心里也知道，这次汀山之行，吉凶未卜，生死难料，能不能活着出来全凭天意。
　　他再自私，也不能拖着阿蛮一道拿命去赌。
　　容璟心里清楚得很，镇守汀山是件大事，只怕是天帝也要过问。只可惜汀水龙君一族人丁是越来越稀薄了，到了他舅舅这代，唯一的弟弟被送去了汀山，独子尚且年幼，两个妹妹一个未婚自然也无子嗣，另一个只留下了一根独苗，算来算去，也只有他能去顶得上。
　　若父王还在，或许还可护住他。如今他孤苦无依，被天帝亲令送来汀水龙宫，也许是天帝授意让他去镇守汀山也未可知。
　　毕竟比起汀水龙君，他更适合当这个牺牲品。
　　所以他听汀水龙君开口后，便知自己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一口答应下来还能换得舅舅的感激，尽心尽力为他做好一切准备，竭力护他周全。若是回绝了，别说日后迟早还是要被逼着答应，惹恼了汀水龙君，不顾他死活将他往汀山一扔，他又有什么办法？
　　谁会为他出头？谁能护得了他？就算是二公主，也不能不以家族利益为重。
　　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若运气好，得到了应龙之力，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够他受益终生。若运气不好，真的死在了汀山，那他也希望阿蛮能够回栖龙山，自由自在的活下去。

　　在进入汀山前，汀水龙君、二公主，还有素瑶都来为他送行。素瑶哭得十分厉害，她已听说了此行的危险之处，虽然很不舍容璟前去，但若是换了她弟弟或是父亲，她也同样舍不得，因此除了哭得肝肠寸断外，也别无他法。
　　容璟只得安慰她道：“表姐不要为我担心，此行虽然险数不少，但舅舅和二姨都为我做了不少准备，我也会尽力扛住应龙之力，保全自己。”
　　素瑶哭着道：“我在这儿守着，等你出来。”
　　容璟摇头道：“表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出来，表姐实在无需守在这里。”
　　汀水龙君也劝她道：“你守在这里也无益，相信璟儿一定能平安无事的回来。”又握着容璟的手，殷殷嘱托道，“记住我传你的心法口诀，不要慌，也不要怕，咬着牙捱过去就好，舅舅相信你！”
　　容璟笑笑：“我知道，舅舅放心。”
　　他最后看向二公主，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容璟踌躇了一下，对她道：“等阿蛮回来了，二公主替我多多照顾他。万一……万一我没能出来，就送他回栖龙山吧。”
　　他恳切的看着她，二公主不由得心里一疼。她前些日偷偷派人去东海之滨查看过了，结果只在那海妖的巢穴里发现了残破的海妖尸体和她送给晏灵的宝剑。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晏灵多半已经遇难了。
　　当初她让晏灵去找那海妖，也未必是存心让他送死，毕竟她确实算好了那海妖的入眠之时，晏灵只要胆子大点儿，手法准点儿，一剑刺在要害处，还是能结果了那海妖的。那玩意儿虽然凶残无比，但晏灵胜在身体灵活，未必没有胜算。再说，她当年还是璟儿这般年纪时，去猎杀这玩意儿的同类，不也得手了吗？
　　她想，如果阿蛮神兵利器在手，又是趁那妖畜熟睡之时，尚且不能斩杀它，那他和个废物又有何区别？璟儿留个这样的废物在身边，有何用处？
　　可当她面对容璟信任和恳求的目光时，她忽然迷茫了，自己这么做真的对吗？真的是为璟儿好吗？如果璟儿不在乎阿蛮是不是个废物呢？如果璟儿只是需要阿蛮留在身边呢？
　　那她……是不是伤了璟儿的心？
　　然而事已至此，已无后悔余地，将来就算璟儿怪她、恨她，她一力承担就是。
　　“放心吧。”她难得用不是那么冷淡的语气回道，“我会替你照顾他的。”
　　容璟朝她感激一笑，转过身去。汀山结界已开，他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的往前去了，黑黝黝的山壑仿佛怪兽的大嘴，向他张开，渐渐将他吞没。

　　眼看着结界慢慢合上，汀水龙君吩咐下人先将素瑶送回去，自己和二公主留下来多待一会儿。他默默的看着汀山沉入一片黑暗中，转头看向二公主：“你会怪我吗，二妹？”
　　“怪你什么？”二公主淡淡的道。
　　“怪我身为家族长子，却毫无担当。当年眼看着三弟去汀山，如今又让我唯一的外甥进汀山。”他闭上眼，深深的叹息，“我并非惜命怕死，只是……”
　　“别说了。”二公主打断了他的话，“要怪就怪我族人丁太稀薄吧。也许有一天，我族子弟全都断送在这应龙之力上，这可悲的命运也就到头了。”
　　言罢，她没有再理会汀水龙君，径直先走了。

　　容璟进入汀山后，只见周围寸草不生，半点活物也没有，而目之所及，遍地骸骨，应当都是在他之前被送来汀山的牺牲品。
　　他默默无言的找了个空地坐下，将二公主赠他的盔甲穿在了身上，背靠着一块岩石，静静的等着应龙之力的苏醒。
　　他想，阿蛮现在在哪里呢？是不是正急着赶回来见他呢？
　　我好想你啊，阿蛮。
　　我好想，能活着出来见你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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