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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斛珠 ...

  •   霍公馆上下灯火通明,远瞧去似烧着般,半弧形露台上紧凑地置了十几来盆月桂,花香侵袭着夜晚,就像许多年前的那晚一样。
      只是早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玉如意披着件玉色的小坎肩,直挺挺地坐在梳妆凳上,神色木然。卧室灯影朦胧,窗户大开,秋风凌冽。素色的坎肩越发衬得她脸色苍白。宛如一只受惊的鸟儿裹在云里,找不着方向望不见去路,扑楞扑楞,怪可怜见的。
      她想起师娘常念叨地一句话——“唱戏的哪个能有良心?”她无奈地扯起嘴角,良心呵,只是谁也不去看重这良心。
      哎,终究是错付了。
      如今到底是玉如意豪兴,请来了城南吉祥班子来做庆生酒,锣鼓笙箫皆齐备,嚷嚷着硬是凑齐一屋子贵人,通宵玩个痛快。
      土腥味合着夜风闯进屋子,她皱皱眉,看来要下雨了。
      她很讨厌雨天。
      正厅里的热闹混着唱念做打声,遥遥传进卧室,那小旦嗓音极亮——
      “你忍心将我害伤,
      端午佳节劝雄黄。”
      这出是白蛇的断桥。从前跑码头时她总唱这个,正值端午,吵嚷的人群差点儿没把戏台子给掀咯,是在那天,她初次见到陈佑天吧?——“姐姐好福气啊,那是陈家的独苗苗!”——“嗨,原来你这班子叫南通啊,总算是寻见你了,纵观整个码头,就你唱的还算正派。”——“玉如意啊,这下咱们可算是摸着门路咯”。
      雨淅沥沥地下起来,她想起他嘶哑的嗓音和那双泛着凶光的眼,“霍太太这名号难道还配不上你个唱戏的不成?”他咄咄地盯着她,“可别连好歹都分不清了!”
      你可真真是我的许仙啊。
      “好!!!”正厅的喝彩声可真响,想必唱这出戏的是位角儿吧。那晚,她一亮相,也是这样热闹的满堂彩,可惜可惜,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雏凤清于老凤声。
      那晚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哪儿那儿的大人物都在霍公馆齐聚一堂,真是觥筹交错纸醉金迷的一夜。
      班主带着玉如意还有一溜子好手,等着过会儿大展拳脚。班主眯着眼瞅着闹哄哄金灿灿的大厅,神情倨傲不凡,缓缓说:“开战,嘿,她娘的开战又怎样?人嘛,总得听戏不是?”
      那晚的一切她都还切切记得。
      华灯初上,偌大的霍公馆显示出它的金碧辉煌。她穿着陈佑天赠的行头,躲在帘后翘首以盼。
      “哎呀呀,咱们如意这珊瑚钗子可真好看,称的如意啊越发佻迏了!”“那可不是,佑天小少爷送的能不好吗?”她听着她们的七嘴八舌,只淡淡的笑,这当然好,佑天从来都是捡最好的送来。
      她垫起脚来往外头张望,却没寻见佑天,只看见了一伙高鼻梁金头发的美人儿冲这边咧嘴笑。她吓得赶紧缩回帘后。
      “当---当 当 ”,师父的小自鸣钟叫了起来。在外头唱大场面,钟响就得各回本位,这是班子里头的规矩。不守规矩的人,得罚。她受过罚,小时候不懂事冲撞了班主,于是就被师父叫到雪地里头,跪举一个大铜盆,盆里头浇上滚水,师父撂下一句—“何时水都成冰了,你就何时起吧。”那时的冬天可真冷,院里头白茫茫一片,六妹妹裹着破棉衣,吸溜着一大串清鼻涕,站在廊里头冲她笑。
      班子里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她最喜欢的是这六妹妹。乖得很也倔得很。六子的扮相好极了,唱腔也是顶好的。只是那晚以后,连六子也不见了。
      “当—当—当—当—”,古朴的自鸣钟在卧室响起,她缩进玉色的坎肩里头,心随钟声一起响着。
      老妪苍凉的声音透门而入:“太太呀,客人都来得差不多啦。老姑姑说,今儿个是好日子,客人也多,叫太太去走一遭儿,跟着夫人小姐们一起乐呵乐呵。”
      好日子?如今何尝还有好日子?
      玉如意懒懒地站起身,理了理青色的旗袍,对着穿衣镜发愣。明净的玻璃映照出她窈窕的身形,她听着断断续续的乐声,思酌了一会儿,终向着门外说:“你先等一会儿,我换件衣服就去。”
      老妪待玉如意出来,忙躬腰给她领路,两人穿过有些昏暗的长廊。老妪边走边斜着眼窥视玉如意的神色,道:“太太呀,老姑姑最近总念叨着您呐。”
      “哎唷,我也是不懂事儿,最近忙昏了头,也没去陪老姑姑唠唠嗑儿,等把眼前这些事儿侍弄妥贴啦,我可得好好去陪陪老姑姑。”
      “欸,可不是嘛。事情呀是多了些,太太可要好好保重身子,不要操劳过度啊。”
      那晚上,铺天盖地的都是桂花香。
      她一亮相,就是连连的喝彩声。勒头师傅待她好,给她画得格外俏,一双眼勾成水灵灵的样式,似是要把人都给勾到那窝水里般。
      “梨花几度迎风泣,
      却看枝迁根未移。
      从今后破镜成圆璧,
      看我残春有凭依。”
      霍傅东一袭金色葛丝长衫在人群中分外扎眼,他正带着下属在二楼闲谈,听到这念白不由侧身去望。玉如意顺着指尖一抬眼,就看见包裹在金色里的年逾古稀的他。她慌张得移开眼,他挑了挑眉。
      “这人京腔倒还不错。”
      “说是佑天捧出来的角儿,最近风头可大,正兴儿着呢!”参领笑道。
      “哦?那算是陈家的?”
      参领调动起满脸横肉,挤出一个似核桃般皱巴地笑来:“嘿,戏子嘛,哪还能分是谁家的呢?”
      霍傅东转着手里头的文玩核桃,核桃因被主人常年攥在手里,早已润得油光水滑。他瞥了眼参领,道:“哦?不分家吗?”
      “嗨,她们倒不讲究。”
      “她倒也是俏丽。”霍傅东定睛看她,手里的核桃愈加猛了,核桃互相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参领会心一笑,说;“是俏丽,可是南通的台柱子呢。”
      “现下唱的是杨贵妃?”
      “是了。”
      “不少人毁在这出折子上头啊。”
      “嘿唷,造化。”
      “陈佑天------”霍傅东背着手踱步,“是你夫人的幼弟吧?”
      “是,是。将军记性好呀。”
      “那孩子也不小了,家里有什么打算?”
      “那小子皮着呢,前些年他老子娘又都去了,没人管,蹦跶得更狠了。思来想去,和他姐姐商议了番,还得送去军营里头历练历练。”
      “这样也好。那么,便让他来我手下做事吧,步兵上校这官职也不算委屈他了。”
      “真是劳烦将军啦,嗨,能在将军手下啊,是那小子的福气咯。”
      长廊壁上雕了些盘龙飞凤。工匠手巧,雕得是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对凤凰,真真是振翅欲飞得样子。凤凰呀凤凰,
      谁家的麻雀捡了高枝儿,哪儿的凤凰又飞进了百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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