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四号茶楼》楼外钟

3、第 3 章

　　地府总是有很多鬼。

　　不过地府从来不会有住房紧张这一个说法。鬼哪怕只有一厘米的空间都可以住下，而越是习惯了鬼生活的那些家伙，越是爱待在小地方，展示自己能力的出众。

　　孟生回到了茶楼，衣服在进门的瞬间，变回了那一身汉袍。他晃动着自己手中的扇子，走到了小高台边上等着台上的徐君佑。徐君佑不在意来的鬼有谁，不介意有鬼在等，他按着自己的步调将一首吹完，随后缓缓下台。

　　台下的孟生便在这一刻走上高台。

　　两鬼擦身而过，早有默契。

　　“今天我要说一个女鬼的故事。时间大约在公元一九三零年前后。那时候我们故事的主人公，美林，一位大家闺秀，正在忙于学习。她的成绩优异，是很有希望考上最好的大学的。

　　众所周知，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王侯将相，故事里总归都是需要一点爱情，才有够滋味。”

　　台下众鬼哄笑一场。

　　“十八岁前后的女子，有才学，有美貌，能吸引来的人才中自然也有她心中所喜的。恰是这一个男子成了她这一生都忘不了的劫难。

　　一见或许素不相识，二见稍稍熟络，三见便可以考虑我们互相写信，道一声你如春日阳光，我如夸父逐日。

　　年轻人的想法总归是带着特有的天真浪漫。

　　两个有志青年就在花前月下，字里行间约定了一起考上最好的学校。

　　美林觉得那时候的日子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日子，有着未来可盼，有着充实的日子可过，每天嬉笑两下，沉迷学习，乐此不疲，随后含笑入梦，梦见周公与月老。

　　可是——

　　可是天不随人愿，美林考上了自己心仪的大学，转身却发现自己喜欢的男子落榜了。名落孙山。两人之间瞬间就像是被一把巨大的镰刀砍出了一条鸿沟，一个不可能跳到被分割的小土地上，一个短时间内跳不上那大块的陆地。

　　美林原本的喜悦在那一刻被浇没了。

　　第二天传来消息，那个男子死了。

　　听说是心情不好去水库里游泳，随后溺水而亡。

　　人倒霉了，喝凉水都会呛住。所有人都替那个男子觉得可惜，因为若是再考一年，以那男子的水平，众人相信他还是能考上的。

　　美林上了大学，后来出国留学，结婚生子，再后来在大学中教书，当了一名老师。

　　她的人生轨迹似乎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每次回到老家的时候，都会去那个水库面前站一会儿。

　　水库里有水妖，那是大人们怕再有孩子去游泳溺水而说出的谎话。美林很想问是不是真有水妖，如果有，能不能将当年那个男子还回来。

　　因为男子的父母以泪洗面已经多年。”

　　台下一阵唏嘘。

　　“可惜水妖这东西还真没有，若是有，也不会愿意将自己的东西白白送出来。

　　巧的是，那水库里有一颗珍珠。

　　那颗珍珠原本在一个蚌里，不知道是在里面待了多久才形成的，经历了泥沙数年的磨砺。后来蚌死了，机缘巧合下，那珍珠就得到了晒日月光辉的时候。水库的水只有两三米深，阳光月光都能够照到最低端。

　　美林经历正常的生老病死，还活得意外长寿，她变成女鬼的时候，便变成了她自己十七八岁那个时候的样子去了水库。她想最后再看一样那个水库。说起来，很多时候这种惯性原先是为一个人，后来只是成了习惯。

　　这一看，美林就成了传说中的‘水妖’，附在了那颗珍珠上。

　　水库里每年都会有人去游泳，每年都会有人死亡，每个死亡的人，都会留下一魂一魄在这水库之中。美林太无聊了，她的本能告诉她，她需要同伴。

　　没回到地府的鬼，慢慢神智会模糊，能记得的东西越来越少，甚至变得痴傻无比，最终消散。

　　鬼在地府，说不定能碰到自己想见的鬼，相约一起去投胎。可是在人间，鬼找不到陪伴，被困在一角的鬼，更是孤独到自己都疯狂。这不能怪美林，要怪，大概就只能怪那颗珍珠实在是长得太好。

　　爱情的故事，我向来是讲不长的，这一颗珍珠我倒是带了回来。”

　　孟生将扇子晃给了众鬼看。

　　倒是稀奇，这珍珠明明该是莹白色不透明的，却愣是能让鬼看见其中还真有个隐约女子的形象。大家闺秀的样子，穿着一身好看的校服，中长的裙子晃荡，美得很有韵味。

　　底下的鬼喝着茶都像是喝着酒一样，开始打趣。

　　“孟生，不如将这颗珍珠送给我吧，我可是老客了。”

　　“哎，该是送我，如此美人可以欣赏，美哉美哉。”

　　“滚犊子什么破玩意也值得你们争的，就合该是老子我的东西行不？”

　　“哈哈哈，我一看我就知道我是故事里男主角，这女鬼找的分明就是我。”

　　喝起茶来也就小口，吹起牛来这群鬼还都没上限了。

　　孟生将珍珠放到了自己手中：“这个故事最有趣的，重点不在于女鬼进了珍珠，而在于她留下的那些一魂一魄。那个男子是受不了世俗的流言蜚语而选择的自杀。只是别人觉得这种说法太过丢人，还不如说是溺水更好些。那一魂一魄中每一个，都是嘲笑过男子落榜后溺水的。这样的珍珠你们还要么？”

　　这样的珍珠，是会杀人的珍珠。

　　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鬼怪，而是人心。

　　话说到这里，众鬼反而给孟生鼓起掌来。

　　“珍珠不要了，不要了。”

　　“哈哈哈哈，今天故事的点睛之笔在结尾啊，没想到没想到。”

　　“倒是个衷情鬼，可惜最后还是嫁给了他人。”

　　“哟，瞧您这话说的，人死了还不允许活着的人换个人喜欢了啊？”

　　“就我心疼起了丈夫么？”

　　“后来美林肯定不是爱，只是执念吧。”

　　“今天故事讲完了，若是哪位有好故事可要提早告诉我。”孟生拿着珍珠走下了台，走到了角落里乔哲的面前。

　　没有鬼现在注意到孟生，所有鬼都沉浸到了故事的讨论中去。

　　乔哲已经泪流满面，无声的落泪。

　　孟生摊开手，将珍珠放在了乔哲面前：“这颗珍珠，您要么？”

　　乔哲摇了摇头，嘴角拉扯出一抹笑：“不了，该陪她的不是我。该拥有这颗珍珠的鬼，也不是我。”

　　汤婆默默给乔哲续上了茶。

　　乔哲拿起了茶杯，手轻颤。他将茶杯放到了自己嘴边：“喝完这一杯茶，我就准备去投胎了。谢谢了。”

　　孟生收回珍珠：“那喝好走好。来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