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过繁花盛开》木亦独伊

1、棠夏鱼

　　棠夏鱼：“不管你被谁嫌弃，我都不会嫌弃你。”

　　南朝是一座南方山城，不大，但是有青山有绿水，是个挺美的地方。
　　很多年前南朝还不叫南朝，至少在棠夏鱼第一次出走流浪到这地方的时候，它还不叫南朝。
　　棠夏鱼是我的妈妈，她的性子敢爱敢恨像是烈酒。

　　传说中她的父亲是一个脾气暴躁的酒鬼，母亲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她母亲终于因为忍受不了每日每夜的毒打，在她七岁那年，带着她和家里仅有的一点点积蓄，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趁着父亲醉酒熟睡，逃离了她下着大雪的故乡。
　　穿着厚厚的棉袄，雪花落在帽子上，棠夏鱼跟不上母亲的脚步，虽然很冷，走的很累，但是她不敢发出声音不敢哭。
　　直到天明，母亲才指手画脚的问到了离故乡最近的汽车站。钱不够，她带着哭泣的呜咽，拉着棠梨在人来人往的售票厅里磕头，棠夏鱼心里清楚的记得手和额头挨在地上冰凉的感觉。
　　在几个好心的售票员的帮助下，终于凑足了两张长途汽车票的钱。
　　是一辆破旧不堪的长途大巴，开了整整两天，母女俩吃光了带着的所有馒头。

　　棠夏鱼开玩笑似的和我说：“那是老娘这辈子吐的最惨的一次。”

　　感觉天越来越热，外层的破棉袄脱掉了后背还是在不停的冒汗。听到旁边的人说，到南方了。她母亲拉了拉她的手，紧紧的抓住，一手的汗，不知道是因为气温上升还是因为紧张不安。
　　透过模糊不清的车窗，棠夏鱼第一次看见了大海，车上的人都挤过来挨着车窗想瞧一瞧波澜壮阔的蓝色大海。
　　在某一天，棠夏鱼告诉我说：“没有我想象中的好看，一点都不蓝，她眼里也全是失望。”
　　她说的人是她的母亲，一个老实，受欺负了将近十年的女人，勇敢的不计后果的离开家离开故乡，想换一种活法，想去看一看大海。
　　看过了，失望了。到了汽车站，下了大巴，她带着棠夏鱼站在原地在人流中不知所措。
　　棠夏鱼和我说：“她的眼神告诉我，她当时肯定后悔了。”
　　人生地不熟的，身无分文。开始几天，白天她们只能在人多的大街上，跪在地上讨钱，晚上躲在天桥底下睡觉。
　　这样的日子不久。后来，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停下一辆黑色的车，推开车门，他收留了跪在街上的母女。
　　母亲除了不会说话，长相清秀，皮肤白皙，身材高挑，眉眼中透着独特的温婉。
　　意料之中，那个男人有家室，一个脾气暴躁，但是娘家富裕的妻子，还有两个女儿。男人在一个还算不错的小区里给她们母女租了房子，两室一厅。

　　棠夏鱼到了该上学的年纪，男人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日子过的越来越好。
　　直到某一天棠夏鱼放学回家推开房门的时候，扑面而来的满屋子酒味，她看到了躺在地上醉酒的母亲，和旁边数不清的酒瓶。她知道她温婉贤淑的母亲也开始喜欢上了酗酒。
　　慢慢的棠夏鱼习惯了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推开窗户散散酒味，把地上的酒瓶收进柜子里锁好，因为她知道那个男人不喜欢她母亲喝酒。
　　他们为此争吵了好几次，满地的锋利的玻璃渣，母亲哭泣的呜咽和挥动的双手，和男人烦躁的辱骂。
　　原本以为趋向安稳的日子，却越来越和以前重复。

　　棠夏鱼不喜欢我，小时候我跟在她后面叫她妈妈，她从来不答应。所以后来我叫她棠夏鱼，她叫我棠梨。
　　从我有记忆起她就生活在南朝的一所精神病医院，医生说她患有很严重的精神疾病，有非常严重的自杀倾向，并且她瘦弱的可怕。
　　每次我有空的时候就会去看看她，推着她出去晒晒太阳，听她说她童年断断续续的故事。

　　因为酗酒身体不好的母亲竟然怀孕了，男人带她去医院检查之后发现是个男孩，并且发育的非常健康。
　　男人四十多岁了只有两个女儿，他一心想再要一个儿子，于是他不管不顾的留下了这个孩子。母亲被男人强制的戒了酒。
　　小学毕业的那个夏天，棠夏鱼多了一个弟弟。在医院病房里她第一次见到了婴儿，他躺在摇篮里安稳的睡觉，小小的身子，红红的小脸上皱皱的。
　　男人格外宠爱这个男孩，棠夏鱼的母亲却表现的非常淡然，孩子饿了哭闹她不理不管，当做没看见没听到，任凭他哭的喉咙沙哑。
　　男人不放心孩子，来的次数越来越多。

　　终于有一天，男人出差不在本地，男人厉害的妻子找上门了。这些年她并不是不知道她们母女的存在，只是不能容忍孩子的出生。
　　场面混乱。
　　男人的妻子像发疯似的冲到房间里把所有能摔碎的东西摔个稀巴烂，指着棠夏鱼的母亲大骂，母亲不会说话，她觉得不解气，就撕打着用力扯掉她乌黑的长头发，用指甲划烂了她白静的脸，几道渗着血的划痕从眼角一直到了嘴巴。
　　母亲从头到尾表现出来的冷漠深深地惹怒了男人的妻子。她看到了摇篮中的小孩，她一把抱起刚出生小孩，她要把小孩抱走。一直神色淡然，漠视一切的母亲，竟然发狠似的冲上去一把抢过孩子，抱着孩子直直的奔向阳台上踩着花盆跳了下去。
　　棠夏鱼放学回家走到楼梯口，听到后面有东西从楼上掉下来的声音，她转身一看，母亲散开头发，怀抱着弟弟躺在地上温婉的满足的微笑着。

　　简单的葬礼结束之后，棠夏鱼呆呆地一个人到处乱走，她想要逃离这一切，竟然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火车站。十几年前不像现在那么严格，她轻而易举的混进了一辆往北方的火车。
　　母亲是棠夏鱼唯一的支撑。现在母亲离开了，母亲彻底解脱了，原来她一点都不在意这世上还活着的人。
　　火车经过了一个当时还不叫南朝的小城市，棠夏鱼在离它很近的一个小站匆忙下了火车。

　　暑假结束了，棠夏鱼被男人送到了寄宿制的中学。
　　学校很乱，但是老师管理的很严格，棠夏鱼适应的很快，在老师面前她表现的规规矩矩。
　　只是所有同学都不敢惹她，她是一个疯子，因为有人看到她随身带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棠夏鱼笑着对正在给她削苹果的我说：“只不过是我喜欢吃苹果，不喜欢吃皮而已，就随身带着，有个男生和我搭讪我拿出来吓唬吓唬他而已。”
　　我表示理解的也冲着她笑笑。

　　我是怎么来的，她从未提起，关于这个问题我一直想问棠夏鱼。但是她的主治医生说她非常情绪不稳定，除非她想说，不然这么做只会刺激到她，使她的病情加重。
　　有时候就是这样，一旦错过了，就没有机会。
　　在她断断续续说完她童年故事和她的母亲，太阳已经要下山了，我坐上最后一班公交车离开医院，在回寄宿学校的路上，我接到了医院院长的电话，她说：“你母亲再一次选择割腕自杀，很抱歉这一次没有抢救过来。她留了一张纸条给你，要我给你念念吗？”
　　“好。”我声音平静。
　　“她说：不管你被谁嫌弃，我都不会嫌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