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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蜜桃耳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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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雅死了。
尖叫的人是花娘,楼裡一个还算花容月貌,却生性懦弱的姑娘。
在别的姑娘不是勾搭恩客就是登台或是准备登台的时候,只有她借口上茅房,却徘徊在路旁的迴廊里,对月怅然自伤。
偏巧有个上完茅房出来的书生,走过这迴廊,只见佳人穿著如雪剔透的裙子,随著微风乌髮飘荡,在月光下忧伤凝立,恍如神仙妃子。
感觉他的视线,佳人转过脸来,她疑惑湿润的眼睛轻轻一眨,书生的魂就去了半条,直搂着她亲嘴,随手推了间房门便要行事,“你真美。”他口中不住的念着,手扯着自己的衣裳。
花娘被他推倒在地上,背后的干草却扎的她落泪,身上的男子却瞅不见她脸上的晶莹,不巧一阵阴风袭来,眼泪结成了冰,冷硬的扎在脸上。
实在太冷了!她竟就逃过了一劫,黑暗里她偷偷弯着嘴角,呼了口气……也总是好的。书生搂着她,抖得厉害,不住地打冷战,她放松的任他抱著,心里念着这温度,正正好。
可温度不一会就回暖了。
有人开始在门外走动,书生搂着她又开始动手动脚,却有人推开了门,是外边有碗碟碎了要来拿工具清扫的小厮。
小厮一边想着今儿个真是邪门,一边推开了门,手里的光注进这昏暗的柴房,里边一男一女,女的瞧着像花娘,泪痕未干,一脸惶急,雪白的肩膀袒露了大半,男的看不清脸,头埋在她的脖颈,手在女的身上游离。
打扰人家好事了。
小厮正要关上门,却听得里边一声尖叫。
趁着一点灯的明亮。小厮仔细一瞧,这才看清,有个干枯的女尸躺在花娘旁边。
穿著嫩黄色的衣裙,梳的丫鬟髻凌乱不成样子,上边爬了几颗蚊蚁,干瘪的脸庞,看不出原先是什么模样,只有耳坠盈盈的可爱,做工却很是粗糙,大概是个小蜜桃。
是小雅,他知道。
那耳坠正是他亲手给她的。
他没钱买,徘徊在首饰店好多好多天,每天都去跟里边的伙计说些有的没的,请他吃馄饨,送些姑娘们吃剩下的小甜点心,混了好久,才开口说想让那伙计帮忙捡点点边角废料,偷偷给他做一个,做一个她最最爱吃的蜜桃。
蜜桃只有姑娘有份,她从来没吃过。
可那天玉秀姑娘辞馆了,云水姑娘心情不好,吃了一口便不要了,就给了她,她尝了一个,便见天地冲他嚷嚷着好吃好吃,他又没处得,就想着给她弄个这样耳坠戴戴,她成日戴着那个素素的银球,人都不知老了几岁。而且挂两颗小蜜桃,虽然吃不到,她也一定会特别高兴。
那日她得了这个,兴奋的都在原地蹦了起来,搂着他又亲又啃,差点被扫地的婆姨瞧见,他怕她乱闹把她头按在胸口,她却借机偷亲了他好几口。
小厮不敢置信的往后退去,腰磕在门把上,痛的他眼泪唰得落了下来,淌了满面。
就不该走的,她早晨被抓到的时候他在场,那时倩碧姑娘揪着她的衣领指着里面的红印,告她偷人。
不就是小雅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吗,需要这样为难人吗?不过是了,那个倩碧一向脾气不好,而且小雅手里的茶水泼了她一身,她没理由不生气……
不,还是太过分了!说两句骂两句就是了,何必要揭发她偷人呢?
也许是气急了,但我可怜的小雅,小雅,不是被赶出相思楼吗?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
早知道,早知道那时候我就站出来,不该跑,在她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说情郎是谁的时候。
也许那个倩碧就不会那么生气,也许还夸我们有情有义,成全我们?
那也许老妈妈就不会大清早被吵醒出来,一脸不耐的说打发了。
或者还是会,但我就能和我的小雅一直在一起,她出了什么事都能知道。
那也许,
我的小雅,还活着。
小雅死了。
身边的姑娘叽叽喳喳谈论的却不是她的死,因为老妈妈也死了。
老妈妈死了?
姑娘们听到了都愣了,虚假的、其乐融融的气氛一扫而空。书生面色诡谲,姑娘们的脸上纳闷,高兴,惶恐,担忧之色齐上,神色复杂,难以言说。
忽然间有人在楼上大笑道:“咱们自由了!”
他手一挥,一大沓纸从楼上翻飞下来,
“自由了!”,他欢呼着冲下楼去,手里挥舞着的,是自己的卖身契。
原来他见老妈妈死了,机敏地冲进去翻箱倒柜了一番,把所有带锁的箱子砸了个稀巴烂,就找到了那一沓他们心心念念的卖身契。
于是人群蜂拥着寻找自己的那张,“别挤别挤呀”“喂!你抬脚!”……各种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欣喜地的姑娘们几近暴动,哒哒哒的是拿了卖身契着急着要去收拾衣裳。
有些心急的被一群绊倒了也要爬起,倒下的桌椅碗筷噼里啪啦一片狼藉的大厅没人收拾,乱作一团,连小厮都去抢起银两衣裳,老妈妈那华贵的卧室被扫荡一空,恍如蝗虫过境。
领着大包小包的姑娘小厮蜂拥出去,门槛都险些给踏破了,谁管书生呢!
也有的妖妖娆娆的靠在书生怀里,眼神勾着想给自己找个下家。起先呼喊着姐妹别走的声音也渐渐散去,不多时便不听闻了。
书生们或是揽着佳人调情,或是淡定的吃着小点,有的已经走了,有的还恍恍惚惚如在梦里。
李桓心中念着真是倒了大霉,一边无奈的拉着几个悻悻的伙伴离开这里,说再去哪里吃吃小酒缓一缓,自然有应的,也有摸摸鼻子说要走的,不论如何,今夜当真扫兴的很。
云水被哄闹的人群挤得找不着北,回神了时候人都要散完了,扯下凌乱的发髻,没人梳头,就散落下来,也不管它,慢悠悠的去找自己的,找的也容易,就正正的躺在台子上,许是飞的最远的了,她轻笑,真是太好了,一个脚印都没有呢。
弯腰拿起那张纸,起身,却被一個脚步踉跄的小厮差点撞倒,云水不满的看过去,只见那小厮眼睛血红血红的,手里紧紧攒着不知什么,渗出血来,甚是可怖。
云水错愕的避让一边,待到回到房去,衣柜抽屉已然被先到的人搜罗的乱糟糟,丫鬟也早早没了踪影,不由得叹了口气,感慨的钻到床铺地下,从隐秘的缝隙中拿出自己珍藏许久的小盒子。
幸好,幸好。她慨叹。里面是她这几年攒的钱财。
她本不欲走,弯腰正要收拢凌乱的衣裳,却看到一个冒冒失失的丫鬟抱着衣衫跑过走廊,又倒回。
“你怎么还没走啊!”
她急道,脚步跺跺不停,“外面可起火啦!”
云水愣愣的,“起火?”
那丫鬟看她愣愣,急过来拉她,云水抱着几件衣裳和小盒子被扯到走廊,方看到刚才三两还在的楼里燃起烟尘,是倒落的烛台!
云水和丫鬟才至楼外,烟尘扑面,大口喘息着。
回首,眼前的青楼就起火了,从微末的火星到汹汹的大火,竟也用不了多少时间,毁灭总是很快的……
牌匾起了火,哐的砸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云水掩着口咳嗽,放下衣袖,就看着一个娉娉婷婷的身影从火中走出,白衣带风,乌发飘扬。
云水看过去,那人的乌发沾了灰,她的白衣染了尘,脸庞被火光映得通红,眼神却是极清澈明亮,透露着痛快。
“清衣?”她疑问的问出声。
“这种腌臜的地方,烧了个干净也好。”
清衣说完,看着沿街前来扑火的人们,不由得怔了怔。
云水担忧,“里面可还有人吗……”
“都跑光了。”清衣还在怅然,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她嗫嚅道:“我既已来到这种地方,虽然身子还未破,但家中定是不认的了……”
她眼眸暗淡,又转而明亮起来,“今儿我是要浪迹天涯了,去当个江湖侠女,从小跟大哥二哥学的剑,可不是给人瞧的!若不是当初大意……罢了,你们可要与我同行?”
她眸子闪烁着期待,晶晶亮的。
云水却摆手,“实在抱歉,我可不能与你同行。清……”想着她也许不愿意再听这个花名,改口说:“姑娘你还是另寻他人吧。”她续道:
“我许会去莳花馆,寻我姐妹罢。”
见清衣惊讶的神情,云水一笑。
清衣又看向那救了云水一命的丫鬟,丫鬟倒坦然,“我也没甚好去处,便跟着云水姑娘。”
“不过你可有卖身契?若是被记在案上,跑了可会给抓回来!”云水担忧问。
“应当没吧,我被抓了几日?想不起来……不管了,走着瞧呗!”
云水还待说些什么,清衣告辞走了,走出几步,回首。
云水的桃花裙随风晃荡,仿佛下一刻着人就要散作万千桃瓣,消失风中。
又几步,再回头,却见云水的面容在月光下格外沉静,还带着微微笑意。
好美的人,清衣不由被吸引住。
想着她还不知道我名字呢,就大声朝她喊:“我叫江清遥!清水的清!遥远的遥!可记住了!”
看云水好似点了头,她就放心了,江清遥抬头看看明月,看着星光,心中不知多坦荡欢快,脚步飞扬,大步地往前走,没多久就消失在巷子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