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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且趁年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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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夏。
曾无数次描写过高三时的情景,大抵是所有人精神高度紧张的模样,自己也许是会被自身的努力所感动,杂志上励志的文章过于泛滥到自己这个烂笔头一提笔也能效仿前人写一些“直挂云帆济沧海”诸如此类的励志金句,其实一点用都没有。
苏阳抱着一摞厚厚教参走进教室的时候,鼻梁上的平光镜有点滑落,恰巧遇到林泽来还笔记,站在他身后捏着肩头一只手准确无误的扶好了眼镜,就听见苏阳嚷嚷着:“你指头压我镜片上了,赔钱赔钱。”第一排坐着的吴西霖见这情形不禁笑出声,题都做不下去了,掂着笔跟林泽打了个招呼:“最后一题的第三问做出来了吗?”林泽也不跟苏阳闹了将笔记还给吴西霖,说道:“做出来了,等会儿问问赵老师答案对不对。”吴西霖“嗨”了一声,摆了摆手说:“老头儿去跟朋友喝酒去了,估计晚自习才回来,我觉得你这算法挺简练,过来教教我。”林泽看了看一直用余光注意这部动静的苏阳,叹了口气道:“不了,以你的智商还还是看得懂的,我怕小家伙生气,我去教教他。”话音刚落,就听见苏阳理直气壮的冲着他喊:“谁是你的小家伙。”林泽抱着臂笑着没作声,只听见吴西霖说道:“哎呀呀,不打自招。”
苏阳的演草本上什么都有,一两句宋词多是相思句,还有“不想上学,啊啊啊啊题好难不会做”这样的牢骚话,跟二倍角三角函数框在一起,缀上几粒墨点,看的林泽眉眼都是温柔且无奈的笑意,说他:“倒是闲情逸致,把这本留给我吧,艺术价值挺高,兴许以后还能睹物思人。”苏阳咬着牙摔了本:“睹什么物思什么人,我不是好端端站在这里吗。”林泽也不气恼,反问道:“那以后呢?”以后,哪有那么多以后?他与他同生同长,两枝幼苗被小城镇拘在一处,没人说得清以后,攀着墙壁远眺过世界后,是同道还是殊途,终究是变数太多。苏阳不作声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讲题吧,这道不会,那道也不会,还有反面那几道还是不会。”要是其他人早就点着苏阳脑门说他存心耍性子闹脾气,可那是林泽,任凭他耍性子的林泽。讲了再多遍同类型的题也不能讲出花来,可还是耐着性子像是讲不厌烦的情话,似乎再枯燥的数字公式符号在此刻也能变得生动起来。
黑板右上角写着的高考倒计时,蓝色粉笔字被谁无意蹭的模糊了,自习课的时间里,苏阳趴在桌子上做模拟题,眼帘半阖,手里的0.5mm黑色中性笔无意识的在干净卷面上画了一旋又一旋的圈儿,。他轻轻打个哈欠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烙在手背上如同一片小小的湖泊。昨晚他给林泽发了短信,说是想去西藏,在心里默数三十秒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林泽回复道:“高考考过五百分,我就答应你。” 少年眼角眉梢满满都是笑意,指尖在26键上迅速移动:“你说的,可不许反悔。”
三十五天的时间,其实也足够快,刷上几套往年高考题背几篇文言文几篇英语作文模板,高中也就结束了。
苏阳跟林泽恰巧被分在一个考点,同一栋楼,却是隔了两层楼。认考场那天,许多警察都守在考点外面,苏阳拿着刚刚被塞进手里的小扇子抖啊抖得扇风感慨道:“这辈子也就享受一次这么高的待遇了。”林泽听见这话不免失笑道:“你是不是还想再来一次?”苏阳瞪他一眼:“你胡说什么呢。”林泽拍拍他:“胡说而已,走吧,考点门开了。”
“三年一梦啊。”考完后,苏阳站在教学楼前面伸了个懒腰。话未说完,走在一旁的林泽突然按住他双肩将他整个人都旋转一百八十度面向教学楼,深情腔调:“好的,现在对着这栋教学楼以及后面蔚蓝的天,沉痛缅怀一下你那死去的青春,123,好了,缅怀结束。”苏阳不明所以的转过来身,那人的双手已经落了下去,可双肩还是传来微微的灼痛感。
哎,这个人,喜欢也就是喜欢了。
从未谈过恋爱的两个人,一个固执,一个别扭,牵起手跌跌撞撞的往前走,谁给了谁快乐,谁又送与谁不堪承受的伤痛,只有两人慢慢经历,未可言说。
6月12,两人出发去西藏。
朝至暮,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灼热的阳光镀上了冰凉的寒意,不知道说些什么都各自带着耳机听歌,意识模糊,头脑昏昏沉沉,不消片刻就睡熟了。林泽看着他靠在自己肩头,侧颜恬静,呼吸绵长,指腹轻轻扫过他的眉,不禁会心一笑。
苏阳到地方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深吸一口气未成想被冷空气呛了一口,弯下腰止不住的咳:“还是这里好,处处都是风景。”
林泽问他:“那你愿意在这儿生活一辈子。”
苏阳拿着刚买的转经筒,低垂着眼:“你愿意我就愿意。”
林泽挪揄道:“我要说不愿意呢。”
苏阳说道:“不愿意就不愿意,我又不能逼着你留在这儿。”
十万等身长头他完成了五百,捂着红肿的额头冲林泽咧着嘴笑:“突然发现,我也是很厉害的。”
“疼不疼。”林泽有些担心的问他,想触碰却又收回手。
“是有点……但我觉得,这个疼疼的还是很有价值。”苏阳理直气壮的胡说八道。
他想,林泽啊林泽,即使以后不能相守,你能够平安喜乐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6月25高考放榜,苏阳四百八十六分,林泽五百二十分。苏阳知道林泽分数后先是笑了半天说幸好是在出分前去的西藏,然后又问了林泽一遍:“考了多少。”
“五,二,零。”林泽答道。
“我知道。”电话这头的苏阳笑的狡黠。
林泽过了一本线,苏阳超出二本线四十多分,两人成绩还是不错。林泽报了外省的一所综合性院校,苏阳则留在了省内。
几百公里的距离,差不多从南至北,谁先说放弃谁先放开紧握的手呢。
苏阳人缘好,在新环境里认识不少性格迥异的朋友,社团活动、学校比赛……什么大活动都少不了他参与。刚开学的那几个月,他还天天跟林泽通电话发短信,絮絮叨叨今天又做了什么好玩的事情遇到什么有趣的人,偶尔也会抱怨几句发发牢骚。林泽耐心的听苏阳讲他的生活,有时顺着他话发表一下看法。等到夜深断电,两人互道了晚安,这才挂了电话。
林泽大三那年作为交换生出国,换了号码。苏阳事情太多,想起来打个电话要么是无人接通发短信从来没有回音。
还是,断了联系。
后来,苏阳交了女朋友。
再后来,毕业读研再次毕业,开始工作。几年拼搏,不是风光无限,倒也说得上一帆风顺。
几十多年后,回到故土,他已是花甲之年,两鬓斑白,眼角布满时间烙下的伤痕。他想起林泽,想起年少的过往,想起那人曾在自己手心写下的那句“朝为媚少年,夕暮成丑老。”身旁的妻子温柔的拭去他眼角的泪,道:“要不要出去走走,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他说:“好。”
站在长街,灯火繁华满街喧嚷树影斑驳,一如从前旧模样。
人潮拥挤,妻子亲昵的挽住他手臂,他往前走了几步,抬眼间看见一对夫妻相伴而行,为首的男子眉目清俊,正附耳与身边人说些什么。
是他吗?
苏阳笑了笑,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背:“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几天。”他并没有太多惊异,只是攥紧了身旁妻子的手。
“身体怎么样,还好吗。”
“挺好的。”
“多少年没有回来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再见过。”
“是啊,的确是……好久不见。”
寒暄几句后,苏阳同他道别,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轻轻拼凑的音节碾碎在唇齿间:“我爱你。”
说起来不过是自己故事里的一位故人,形如石子掩于深潭,某些东西某些人终究会随时间沉寂,继而消弭于天地间,世间再无人念想再无人提起。旧地逢故人,谁又能拼尽全力去隐忍自己的真实情绪,佯装决绝不以为意,纵使斩断了经脉难捱彻骨苦痛。
可他们,早就输不起。
2014.5.21
2016.1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