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故人 ...
-
汪曾祺老先生在书中说:凡事都要这样,要能适应、习惯、凑合。
两个人在的时候,房子倒比一个人还要安静。
第二天一早,恭良与杨和都没能说上一句话。
沉默地共进早餐,沉默地各自收拾碗筷,像是中学里互不相识的校友,共处的时间只有短短一桌的长度,食毕,语尽。
无心,身体再接近有什么用?
荧幕上,残破的玛丽莲梦露巨像终于被摽入货车,在视线中移远,散场的人陆陆续续拥入出口,清洁的阿姨准时带着扫帚出现在场内。
观众席的人已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零星几人,恭良掏出纸巾,拭去眼间的两行清泪。
阿姨把隔壁位置的奶茶杯收走,恭良侧过身子,于是那略显臃肿的身子便拖着硕大的垃圾袋而过。
眼看黑屏白字就要到尽头,只听后面一个女声。
“别等了,这部电影没有彩蛋的。”
恭良应声回头,看清来人后惊叫出声:“师姐?”
陈菁是恭良读博时的室友,原本和她不在一个寝室,后来因为旧楼要拆,老生们没有落脚之处,于是暂时勉强,分散到各个师妹的寝室中去。读书时两人关系甚好,虽说陈菁大一届,反倒比恭良闹得还要开。陈菁说,在为人处世这件事上,性格使然,年龄的关系不大,恭良再活八辈子也不能这么闹腾。不过后来陈菁出国,两人的联系也渐渐减少了。
“你不是去墨西哥了吗?”恭良满脸疑惑。
陈菁笑:“是啊,这次回来探亲。”
“你看过这部电影?”她接过她递来的影票,顺手丢入垃圾桶。
“嗯,上次看了很有感触,今天一个人再来看一次。”
遇见故人吃个饭,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晚餐约在一家古色古香、客栈式的餐馆,印着竹林的餐盘载着碧绿的青菜呈上来,言谈间她提起工作上的趣事。
“前两年一个亚裔来看病,我把他当做韩国人,我又不会说韩语,和他说了半天西班牙语和英文他也听不明白,后来人家急了蹦出一句中文——‘什么玩意儿’!我差点没笑趴下。”
恭良跟着笑,服务生此时凑过来:“要加水吗?”
“要,谢谢。”恭良把杯子递出去,“你和师兄怎么样了?快定下来了吧?”
陈菁扬起右手的戒指:“你也太不关心我了,上个月和他在墨西哥结的,这次回来再补办一次喜酒,你一定得来啊。”
恭良把装满滚烫热水的茶杯取回来,打趣她:“这些年净给你们随份子,轮到我不知什么时候。”
“你不是单身至上的嘛,怎么,刺激太多,受不了了?”陈菁嘴里的东坡肉还没咽下,便不无惊奇地问。
这个师妹,从她和她做室友起就从未见她谈过恋爱,追求者如云,可她别说谈,连看都不愿多看两眼,简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典型。据她说她谈过恋爱,可身边人怎么也不信,追着问,再问,师妹脸就拉下来,问的人也悻悻,自讨没趣地离开了。
“不是,感情是自发的——遇见对的人就会谈。”
“是谁?”
恭良犹豫一下。
“杨和。”
“谁?”
“我和你说过的,高中时的女友。”
陈菁倒吸一口气,好一个学妹,真是一心一意,始终如一啊!这么多年来兜兜转转还能走到一起的人有几个?
“那不是很好么?”惊讶过后她接着说, “等你们办一个婚礼,邀请我去,我给你回个大红包。”
谁知恭良的神色一下子沉下来,语气中不乏失落:“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怎么了?”难得学妹为情所困,做师姐的总要好好问一番。
于是恭良把昨晚的争吵原原本本地说一遍,摇摇头:“我觉得她不大理解我。”。
“你还是那么傲气。”陈菁把筷子搁在止箸上,双手撑起下巴。
“……什么?”
“我问你,那天晚上你到底为什么回去倒头就睡?”
“熬了一个晚上的夜看病例和文献,第二天接着讨论,回宾馆后匆匆忙忙收拾行李,差点误了飞机……”她如实地告诉她,顺带一吐主讲氛围和出行出租车抛锚,误机换乘的不快。
“是呀,”她激动得“叮当”敲一声杯盘,“你肯和我说,怎么和她不肯说?”
恭良怔了一下,随后说:“我以为……”
“你以为,你以为什么?你对象有特异功能?别以为你会为她出柜就是做出了多大贡献了,说实话,现在别人再怎么反对,除了几句闲言碎语,谁还能干扰你?总想着她的不好,恭良,你未免太褊狭。”
一语中的。
恭良被教训得没话,这个学姐一向心直口快,读书时挨了不少骂,但都句句在理,有不少道理是在被训后才了悟的。
“过日子嘛——”陈菁拖长了音,“总没有一帆风顺的,谁不是在柴米油盐里退让。”
“退让总得照理来……”她还想争辩。
“理?”陈菁笑了,“恭良,这不是算数,不是讲理就能说得通的。”
她接着说:“这些年我和航霄吵过不少架,分分合合少说也有五六次了,能到今天结婚,请你们喝喜酒,是我们都珍惜彼此的结果。读书的时候说得畅快,哪个男人对我不好,大不了换一个,可真到要分开了,又舍不得。老钱性子比我还直,要是没我在身边,不知道又要得罪多少人,而我生活上又愚笨,盐和味精都能搞混,我想他这么个直人,也就配我这么个愚人,凑合着能过上半辈子,我敲打他,他教导我,十来年也就这么过来了 。”
“人生在世几十年载,伴侣所在的时间少说也有二分之一,恭良,带件礼物回去吧,她一定受了不少委屈。”
恭良站在橱窗前,脑内盘旋的一直都是这句话。
十二月仿佛特别热闹,哪一天都可以称作节,再不济,也有一个响应“双十一”的双十二。
橱窗内的巨型电视正播放着《行星地球》,恭良把手套拿掉,手指一点点地贴上玻璃,冰凉的触感一下子传过来,她呼出一口长长的白气,看着倒映在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出了神。
“美女,坐车不?”恭良抱着纸箱走过一片出租车聚集地,一个的哥招呼。
恭良摇摇头:“不了,我就快到……”后半句没了声音,回去的路上,她却忽然笑起来。
“我快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