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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靠近 ...

  •   “妈,嗯,是,我辞职了,以后的工作我想好了,等过几天我回去和你们商量。老爸那边我还没说呢——谁和你说的?”金黄的银杏洒脱地抖落一身,留下光秃秃的枝桠,整条小道上便布满了颜色,杨和踱步其上,听见那头的肯定句,蓦地停顿。
      “你那点小心思我看不出来么?”一个看得出有些年岁,但打扮十分精致的妇女靠在沙发上,端起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啜饮。
      杨和暗忖,抛出一句话:“你觉得呢?”
      “妈从不做逼你的事,一切看你。”
      身边几个人骑着自行车掠过,带起一团风。
      几个挂着号码布的人从马路的这头匆匆赶向那头,又消失在视野里。
      难怪今早连车也打不到,杨和这才想起今天是A市的马拉松赛,很多路段都被封掉了。
      她继续前行。
      “是啊。”
      那边的呼吸有一瞬的停顿,随后的话像是演练了千百遍,流畅而出。
      “不管你是谁,做什么,妈都支持你。”
      杨和在眼前这幢房屋停下脚步。
      “好。”
      欢愉而轻快的声音。
      “——欢迎光临!”
      “一个黑森林,一个雪媚娘,还要一个芒果千层,谢谢。”
      电话那头问:“去买蛋糕了?”
      杨和“嗯”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币递出去。
      找零和小票接来,一股脑儿塞进口袋里,尔后换手,拿过一袋蛋糕。
      杨和忽然轻笑一声。
      “笑什么?”
      “我觉得她肯定会停下来逼我一张张把钱叠好,不然不让我走——她肯定还要做账。”
      “谁?”
      “恭良。”

      A市第一人民医院。
      一名年纪四十上下,穿着褐色夹克和深色牛仔裤的男子正在大厅门口抽烟,透明的长管从布满青筋的右手而出,攀上那米白色的输液架。
      人很矛盾,一边捡命,一边疯狂自杀。
      杨和没有犹豫地经过他,径直往电梯口走去。

      迎接她的是一张面色煞白的脸。
      她急忙把袋子放下,大步走向前,覆上呼叫铃。
      “怎么了?”
      “没事,”恭良毫无血色的嘴唇开闭,“痛经,老毛病。”
      杨和松了一口气,转身接了杯热水递上去。
      “能喝吗?”
      恭良颀长的手指逐渐收拢,在被单上拧出一个旋再松开,微微摇了摇头。
      和着恰到好处的温度的热水迎上嘴唇,恭良下意识地啜饮。
      像出生三月的婴儿,被照顾得无微不至。
      暖宝宝、热水袋、红糖水,齐全。
      恭良捂着热水袋,总算恢复了些神色。
      “什么时候开始的?”
      印象里她没有这些毛病。
      什么时候开始……
      朦朦胧胧的记忆中,恭良挑出一个片段。
      “大学吧,作息不规律,打工、赚钱、养活自己,每天睡得很少,身体也不如以前好了,但起码能生活下去。”
      “那你以前这种时候……是怎么过来的?”
      温暖的热气从腹腔向周围扩散,恭良低头不看她。
      “忍着。”
      不过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么疼呢?
      大概是,遇见你之前所有的苦痛我都能一人担。
      遇见你后我不必再掩饰我的苦痛,因为我知道你都知道,只想再狡猾地多求得一些关切。
      “你好像没有弱点。”
      杨和看着她叹气:“人非圣贤,怎么可能没有?”
      “你的弱点是什么?”
      杨和漠不经心的目光飘过她,跟着一起落在她们交叠的手掌上。
      她忽然听她说:“我发现一个问题,恶人死都是因为把自己交代得太清楚,弱点展露无遗,电视剧里话太多的坏人,总在前几集就死了。”
      “所以其实恶人很诚实,有心机的反而是好人?”
      “活下来的才是好人,死的那个人恶不恶也不见得,反正死了。”
      杨和又问:“你是恶人么?”
      恭良捏捏她的指尖。
      “我在你这里善良就够了。”
      杨和笑了:“可惜我不是你的英雄了。”
      “什么?”
      “我不做警察了。”
      “杨和。”
      “嗯?”
      “我的英雄从来不是警察,是你。”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小雪,接着大雪、冬至、元旦……
      黑森林和雪媚娘被一口一口消灭,还有吃不下的千层,送给了前来探访的小护士。
      窗内有一对贴近的唇瓣和一对身形交错的俪影,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在窗台,那一盆小小的仙人掌白了头。

      恭良出院的时候,正遇上感恩节。
      彼时的杨和正从超市里搜刮日用品,超市的正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展台——“感恩节大促销!”
      三五个学生打扮的小姑娘嬉闹着从生活用品区跑过,然后直奔化妆品区,马丁靴敲击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现在的学生这么小就开始打扮了么?
      恭良遥望鞋子应该还是23或24码的女孩儿们远去,继续挑洗发水。
      上次错把一瓶护发素当洗发水买来,当笑话讲给她听,被恭良数落好久。
      这天还是恭良复工的第一天,下班的时候,又遇见找上门来的王医生。
      “温医生愿不愿意去看雪景?”
      “不愿意。”恭良一边挂起白大褂,一边快速地挂上挎包就要走。
      “……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王轩被噎得没法,只好直言,“就几句,很快。”
      随后他又小心地问:“可以吗?”
      医院的小花园一派银装素裹,枝头、飞檐、草地,上下一白。
      恭良的雪地靴陷进一片雪白,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再去印下一个。
      王轩把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呼出一团白气。
      “今年下雪真早啊。”
      “嗯。”
      “再过几天就年底了。”
      “元旦。”
      “是啊,过年有什么打算?”
      “留在A市看烟花。”
      “不回老家?”
      “今年不了。”
      “明年有什么打算?”
      “……”
      几个回合后,恭良的耐心告罄。
      “王医生。”
      王医生驻足。
      他背对着她发问。
      “你和她在一起了吗?”
      “谁?”
      “……每天照顾你的那个人。”
      “是。”她没有犹豫。
      王轩扯出一个笑:“是先后问题吗?”
      是先后问题吗?
      王轩的声音在她心中回响。
      片刻后她给出回答。
      “不是。”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那么一个人,不论先后,你总会爱上她。”
      王轩踮一踮脚:“那我算是失恋了。”
      他笑。
      “希望王医生能找到对的那个人。”
      “过年就三十六咯。”
      他小心地绕过一枚绿叶,继续盯着远方医院正门,三三两两的人群络绎不绝,年底了,往医院跑的人有增无减。
      “生命才走过三分之一,以后路还长。”
      “你觉得我能活那么久?”他笑了。
      “别说三分之一,哪怕我生命只剩下十六分之一,三十二分之一,我也会一直等那个她。”
      她又说:“人生在世还是要有点追求。”
      “不妥协?”
      “不妥协。”

      在她出院前的两天,杨和问:“要来和我一起么?”
      恭良用疑惑的眼神追问她。
      “和我一起住。”
      杨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平淡淡的,没有什么压力,仿佛是在问“今晚吃不吃饭”这样的问题。
      恭良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做什么?”
      “房租解约。”
      “……”
      和效率型人格的人谈恋爱真叫人安心。
      杨和说,十二月份有一场考试,这段时间都待在家里备考。
      恭良说,那你做饭。
      杨和说,做得难吃你也吃?
      恭良回,你该做一回贤妻良母。
      杨和说,贤妻良母不评职称吧?
      恭良睨她一眼,说:“有我就够了,我养你。”

      恭良抖落一身的白色,再按响门铃。
      杨和快步走过去,开门,迎接,关门。
      她问:“你知道密码为什么还按门铃?”
      恭良只是笑笑,什么也不回。
      我喜欢看你披着围裙扎着马尾的模样。
      我喜欢看你一副女主人架势开门的模样。
      我喜欢下班后,我说“我回来了”,有人在家等着我的模样。

      然而罗曼蒂克的氛围只存在了短短十分钟,吃饭的间隙,杨和问:“那个王医生是不是追过你?”
      “算是吧。”
      杨和“哼”一声,“他以后还是你同事。”
      她一筷子挖来一大块鱼肉,放入嘴里。
      ……默默吐掉。
      恭良也夹一大筷鱼肉,揉进热腾腾的白米饭,张口就是一大口。
      她咽下后才说:“你在担心什么?我要是喜欢王医生,还会去找你么?”
      话没错,但总让听者不快。
      杨和无言地收好残渣和碗筷,一头钻进厨房。
      女人。

      同居第一天,大件行李和电器还在原来的租屋,明天请人去搬,小件而琐碎的东西都由杨和开车接来了。
      大部分都是书。
      医学的、文学的、地理的、烹饪的……
      杨和一本本地帮她归类,堆上书架。
      其中一本不慎落下,杨和弯腰拾起,泛黄的扉页写着两行字。
      「你,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云。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
      「——你是我看不透的青云,抓不住的云烟,杨和。」
      翻过来,又是一行。
      「可我依旧爱你。」
      这是一本与诗集毫不相干的书,今天再具体回忆的话,大概是“当代医药论”一类的字眼。
      但她清楚地记得当时清晰的心跳。
      银白的雪花覆上梧桐和银杏,把陈旧的枯枝落叶也一并覆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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