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从和》林书音

24、暂别

　　云销雨霁。
　　“有彩虹，”露露指指窗外，“雨终于停了。”
　　橘红色的余晖落在白纸上，映出上边苍劲有力的字体。
　　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
　　曾经多少次想过。
　　我的字已经写得这样好了，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现在她回来了，她却不敢靠近。
　　露露略微担心。
　　“啊和，你还好吧？”
　　那方很快回应。
　　“还好。”
　　杨和搁下笔墨，动身走向窗边。
　　细叶轻轻敲打着窗户，一道七彩桥，从那端攀向这端。
　　天晴了。

　　天台上的恭良裹紧了外套。
　　换季了，真冷啊。

　　“才36岁就走了？难怪我说这两个月没碰到——他什么病啊？”
　　“好像是胃癌，后来转去上海做手术了，今年五月初八不知道初几，人就没了，他自己老爸去医院看她，结果还发生车祸被撞死了，他妈妈现在都不敢一个人住，白天家里门都开着。”
　　“唉，他老婆对他还挺好的，上次聚餐之后我送他回家，都凌晨两点多了吧，他老婆还在等他。”
　　“我老早就觉得他看起来病恹恹的，没想到病这么严重。”
　　一对男女一边吃饭一边攀谈，唏嘘慨叹一番，就又转向其它话题。
　　在医院工作，入耳的多是鸡零狗碎的家事，不过总会掺杂一些生死问题，生命就和这些琐碎一样，在谈话间逝去和诞生。
　　恭良又扒了几口饭，抬头看食堂的液晶电视。
　　是昨天的重播新闻。
　　套着西装的主播用清冷的声线播报着内容。
　　“凌晨4时许，十几名男子手持钢管，闯入A市友新安街道的新世界网咖，对里面的电脑一顿猛砸，并与随后赶到的派出所民警发生冲突，打斗中两名民警受伤……”
　　听于此，恭良稍稍分神，新安街道，附近的派出所……她在脑中呈现每一个派出所的名称，再一个个删除过滤，最后剩下的——
　　电视正在播放一段非常模糊嘈杂的现场视频，但恭良可以清晰地听到里面的声音。
　　“杨和！！”
　　“怎么回事？”
　　“有警察被砍了！”
　　“出人命啦！！”
　　画面切回主播。
　　恭良只觉得一瞬间天旋地转，微凉从后背渗向指尖，新闻后面的内容也再也听不进去，头脑内只有刚刚那对男女的谈话声。
　　“才36岁就走了？”
　　“唉，可惜……人就没了。”
　　“他妈妈白天在家里……”
　　“36岁……”
　　“这人的生命啊……”

　　手机屏幕上是这一个月来通话频率猛增的那个人。
　　铃声响个不停，露露皱着眉头凑来看，瞥见来电，抢先按了接听。
　　杨和瞪他一眼，只好应：“喂？”
　　“杨和，你在哪？”
　　劈头盖脸一句话，没有任何寒暄，甚至有些粗鲁。
　　杨和皱眉。
　　“我在哪似乎没有义务向你报备。”
　　她可以感受到恭良急得语无伦次的声音：“我，那个，你现在还好吗？有受伤吗？严重吗？如果可以，我……”
　　“不必了。”
　　那头的慌张停止了。
　　她再次听到她深吸一口气。
　　“……那你至少告诉我，你的身体还好吗？有没有大碍？”
　　“没有。”
　　“……”
　　“还有事吗？”
　　“没有……我打电话来就是想——”
　　杨和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前截断她。
　　“快递不用寄了。”
　　“什么？”
　　“我搬家了，温医生大可留着这笔钱打个车，人不能总这么节省。”
　　“我只想知道你……”
　　“温恭良，你知道‘骚扰’二字怎么写吗？”
　　电话那端陷入沉默。
　　什么时候，她开始担起“骚扰”这项罪名。

　　挂了电话，露露像是看戏似的兴高采烈地说：“可以啊杨和，这么久不见长大了，懂得欲擒故纵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欲擒故纵了？”
　　露露“切”一声，尔后问，“你到底想干嘛？”
　　什么想干嘛？
　　杨和用眼神表达疑问。
　　“你收人家东西，又拒绝人家，当了……”露露故意咽下一口口水，“又立牌坊，你说是吧？”
　　“我不想在你走之前还跟你吵一架。”
　　“OKOK，”举手投降，“你是司机，我没意见。”
　　“要我给叔叔阿姨带点什么吗？”
　　“差点忘了！”露露一拍脑袋，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起来。
　　“这是给他们俩带的衣服，这是给我妈的丝巾，对了，我爸爱喝碧螺春，麻烦你了。”
　　“客套话就不用说了，记得给我寄礼物。”
　　“那你顺便给我带个kindle走吧，反正那谁给你送了两台——好好好都给你留着，你真应该去照照镜子，白眼都翻到天花板了。”

　　杨警官做了这么多年的警官，做什么事情都是效率级的，能在今晚做的事情绝对不拖到明晚，能在十分钟内做完的事绝对不拖延一秒，于是第二天，杨和请老李叔开车回租屋，书、音响、盆栽、沙发、锅碗瓢盆、柴米油盐统统都装上，最终满载而归。
　　露露一大早就被地震似的声响吵醒，顶着个鸡窝头冲出卧室：“杨和？！！”
　　杨和跟老李正一人抬着一边，找一个合适的位置放书柜，见露露出来，立马招呼：“别睡了，过来帮我搬行李。”

　　睡眠不足的露露靠在U型枕里昏昏欲睡，杨和握着方向盘，两旁的车和行道树飞快地倒退。
　　她的目光直视前方。
　　“我以为你会很反对我和她再在一起。”
　　“嗯……”露露答一声，不知是梦中的呓语还是真的答应。
　　然后他又说。
　　“反正都改变不了，不如让你负担小一点。”
　　杨和打开车窗，风顺着空隙灌进来，吹散了她额间的发。
　　“谭茯苓他……”
　　露露这次反应极快。
　　“我和他说了。”
　　“怎么样？”
　　“就这样，男人就这样。”
　　当他说‘男人就这样’的时候，多半是没戏。
　　他又忿忿不平地抱怨。
　　“你说男人怎么会那么笨。”
　　杨和不接这一茬。
　　“这次去哪？”
　　“等我回来你就知道了。”
　　“好。”
　　谈话的空档杨和用车载蓝牙接了个电话，王兵大大咧咧的语气传来。
　　“杨姐，之前说的那事儿，今天中午十二点万达见，别忘了啊。”
　　现在是中午十一点，杨姐用眼神征询露露。
　　“大忙人，快去吧，不用陪我等，到了给你打电话。”
　　杨和颔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