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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ENDI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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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ING
五年后,畑中商事。
“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定要保密。”
午休时间的员工休息室,白领OL们最喜欢的八卦交流地带。其中一人顶着人均六位数的精致妆容神神秘秘地靠近,全然不顾另一人仅仅是在敷衍地点头。
“我听说啊,董事长的未婚妻,就在我们这一届的实习生里……”
“噗——”
“凛!”藤原美奈跳了起来,气急败坏:“你干嘛这样!我的妆都毁了啦!”
“对不起对不起。”凛放下手里的茶杯,拉着她往洗手间赶。“离下午上班还有半小时,快卸掉重新画一个。”
突如其来的小插曲不能阻止藤原美奈八卦的心态,一边在宽阔的洗手台放上化妆包,一边继续她没说完的秘密,“想不想知道那位‘第一夫人’是谁?”
凛洗手的动作顿了顿,若无其事地道,“是谁啊?”
“是——”
藤原美奈话未说完,身后传来脚步声。人事科的浅尾舞央走进洗手间,同样拿着化妆包,开始补妆。樱色套装裹出玲珑有致的身段,秀美的五官会让人误以为是混血儿,就连日常问候时简单的微笑都妩媚勾人:
“藤原,今天的蓝色裙子……不太称你呢。”
“……”
藤原美奈的脸都快倾斜了,整个人用汉字写成巨大的“就是她啊就是她”。
浅尾对她的敌意毫不在意,优雅地点点头道别。凛好奇地看着她的背影,她和自己科室之外的人接触很少,有些仅仅知道名字。“为什么?”
“还用问吗,”藤原美奈快气炸了,“她就是个花瓶,靠着上面有人,天天什么也不干,出了事就会流泪推脱,嗲声嗲气地挑拨离间,男人都喜欢女人都讨厌,心机重绿茶婊……‘第一夫人’不就该是这种人吗?”
凛很服气:“你不是海归吗,为什么会对现在的美国总统夫人有这种误解啊。”
“不只是我好吗,所有人都这么说。”藤原美奈心直口快地打了前不久要求保密的自己的脸,“除了她之外,还有几个人选,不过大家都觉得你最不可能。”
“哇,谢谢,这是我一生中最荣幸的时刻。”棒读。
藤原美奈哈哈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实力派嘛。”
初中社团时的同学,在长时间的未见面之后,居然能成为同事,哪怕藤原美奈也没能想到这样的巧合。她跟着家里人在美国住了几年,之后因为父亲职业的再度调动而回国,经过安排进入同一家公司的财务科实习,却偶然遇见了研究生在读,直接被老师提入研发部实习的雪村凛。
“反正‘第一夫人’不可能是你这种人啦。”虽然长得好看,但美人也禁不住不打扮啊,整天就扎个马尾素颜朝天,和自己在一起时还能说是自然美,遇上浅尾她的存在感和路边的盆栽也没什么差别。
“我有未婚夫了。”凛说。
“什么?”藤原美奈的眼睛猛然睁大,她不敢置信地低下头,一遍遍看着面前人光洁的双手,“戒指呢?红酒呢?单身派对呢?订婚晚宴呢?你有男友我是知道——什么时候变成未婚夫的?”
“后三者没有,至于戒指,”凛从衣领里拉出一根项链,项链末端挂着一个戒指,银光静静地闪耀着,细细缀着一圈碎钻,“在这里。”
“天啊,订婚戒指都给你买带钻的,他一定很爱你——”
“你很快也会有的。”凛安慰她,“反正你每天都会去参加聚会。”
“部门之间的聚会根本没办法拯救单身狗啊!”美奈恨恨地拿起粉扑在脸上胡乱地拍,“我高中时候的男友,现在早就成了别人家发福的三胎大叔——明明大家开始的时间一样,为什么你能维持得这么久?”
凛想了一下,“告白,被拒绝,再告白,再被拒绝。”
“就这样?”
“几百次吧。”
“……”藤原美奈服气了,“这种贱人倒贴我我都不要。”
“阿嚏,阿嚏,阿嚏!”
被评论为“倒贴都不想要的贱人”坐在办公桌后的真皮转椅上连打了三个喷嚏,打得正在汇报工作的秘书心惊胆战:“董……董事长?”
“没什么。”青年抬起碧绿如湖水的眼眸,瞳底澄澈而自然的碧色,总与秀美文雅的五官一同令人容易放下戒心。他点了点桌面的纸片,笑容和气,重新说起刚刚的话题,“你确定这是对方的名片?”
“是的,那位在自我介绍时,说他是……”
“真没想到你有听从烟鬼的命令来到人界的一天,黄泉。”
绯红长发落在裁剪合体的漆黑西装上,脊背自然靠入会客室的沙发,藏马看向对面一大一小的两位妖怪,两人都披着白色斗篷,却不曾掩饰非人迹象的长耳与尖角,“还有修罗,好久不见。”
距离人魔两界的通道打开已经过了四年,魔界在烟鬼的统一领导下自由发展,通道打开前就在人间生活的妖怪成为他们沟通的基石与桥梁,越来越多的妖怪借着两界在经济与文化之间的交流,逐渐融入人类。
藏马接手继父的产业之后,企业规模逐渐扩大,两年前经与烟鬼签订合同,畑中商事也成为妖怪最初来到人界的端口之一。每年魔界的使者都会带着续约合同出现,只是他没想到,今年居然是熟人。
“好久不见。”黄泉点点头,示意修罗向人问好,之后才说明来意,“我要走了。”
“你的意思是,”藏马面露惊讶,“要去五十层以外的地方?”
魔界整体的模型呈螺旋塔状,越往深的地方越危险,五十层以外之地,别说灵界,连S级上层的妖怪都不曾前往。“你可能会死。”
“我知道,所以来见你们最后一面。”黄泉擦去修罗嘴角的糕饼碎屑,魔界的食物不如人界制作精巧,就连妖怪的孩子也下意识地喜欢,“也让修罗看看人界。他不该成为死去也不知道阳光是什么的妖怪。”
“我知道阳光是什么。”修罗嚼着糕点不服气地反驳,“很亮,很烫,就像火一样——虽然魔界没有,但它又有什么好?”
两个大人怔了一下,然后同时笑了起来。
“修罗果然是你的孩子。”
“有时候看着他,就像看到以前的自己。”
“你不去见凛一面吗?”
“没有必要。”黄泉说,“妖怪和人类,都是在黑暗里的时候会下意识寻求光线的生物,哪怕只有短短一线,也会放在记忆深处。但这与感情无关,仅仅是本能使然。假如不在黑暗里,那一线光明就没有任何意义。”
“除非本身已是在光明里,却又一直对另一个人抱怀着特殊的渴望。”他站起身,拉着修罗离开,“我早就觉得你们会在一起的。”
年轻的董事长目送来宾离去,对方的背影消失之后,他的目光在半空中停顿少许,落在了桌上的公文箱上。片刻之后,意外地挑了挑眉。
“两杯美式咖啡。”
“好的,请稍等……”柜台后的店员轻快地打印出单据,转身从同事手里拿过咖啡,在递给来人时,目光里转过一丝惊喜,“凛?你怎么在这里?”
“部门提前结束工作,所以先过来了。”凛朝她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店中一角的方桌,坐在桌后的飞机头青年正好抬起头来,与店员的目光一汇聚,双颊顿时变得通红,“我们在那里等你。”
“还是喜欢这么难喝的饮料啊,雪村小妹。”接过凛手里的咖啡,桑原喝了一口,脸上立刻显出想吐的表情,“我想喝可乐。”
“为了让你提提神,别在雪菜面前犯傻出错。”
“有道理。”桑原精神一振。
“抱歉,久等了。”雪菜匆匆忙忙走来,拿下店员围裙的她就像一个普通的女大学生,凛一边拉开身侧的椅子一边和她解释,“原本你拜托的是幽助,但是他正好有另外的委托,所以请我和桑原帮你解决问题。”其实是桑原强烈要求的。
雪菜生活稳定之后,就离开了桑原家,自己在校外租房,一边打工一边上课。不仅见面时间少了,情敌也多了,桑原危机意识十足,拖上“经历相似能作为感情顾问”的凛,全身心投入追求雪菜小姐大业。
“好的,”雪菜点了点头,抹消记忆之后她只把凛当做萤子的妹妹,但不知为何对她有种亲切感,“是这样的……”
“最近,我觉得自己好像被跟踪了。”
根据雪菜所说,不知那妖怪跟踪了多久,但正式出现在她面前是在一周之前。
他出现的那天是在一个暴雨的夜晚,全身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水,一直站在咖啡店的屋檐下,没打伞,也没穿雨衣。雪菜结束晚班之后锁门离开,结果发现他还站在门外,当时被吓了一跳。
“然后我问他‘你还好吗’?他没有回答,冲进雨里就走了。”雪菜顿了顿,“他比我弱,应该没发现我身上的妖气,所以不知道我是妖怪。但从那天开始之后,我发现,身边一直都有他的妖气残留。”
“如果仅仅是我也就算了,但甚至连我同居人的身上,也萦绕着他的妖气。”
会造成妖气长期残留,要么是妖怪本身长期停在那个地方,要么就是身边有他的近身物品。不管哪一项,那个妖怪都逃不了跟踪狂的罪名。作为等级更高的妖怪,雪菜当然无所畏惧,但假如牵涉到普通人类,那就不是一般的问题了。
“所以我想请你们保护我的同居人。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喜欢看星星,我们合租的客厅里还有她买的天文望远镜。”
雪菜把照片放到两人面前,凛看到照片,愣了愣:“你确定是她?”
“对啊,怎么了?”雪菜疑惑地回望。
“没什么……”凛还没说完,就被桑原打断了对话。“重点不是同居人吧,雪菜小姐才是被跟踪的主要对象,是妖怪又怎么了,雪菜小姐也只是个女孩子而已。”
“对,不管涉及多少人,只要抓住跟踪狂就可以了。”凛回过神,“桑原你有第六感的优势,不如贴身保护雪菜,然后顺着她身边发现的妖气残留,直接抓住妖怪。”
“不过,我有另外在意的事情。”手指弹了弹照片,即使穿着普通的T恤与牛仔裤,浅尾舞央的笑容依旧妩媚动人,“能让我去一趟你家吗,雪菜?”
凛拿着雪菜的钥匙,看了眼面前的旧公寓。老城区,电车噪音,旧式消防楼梯……一个在大型企业里工作的白领,哪怕真要和打工女生合租,也不会找这样的地方。
合租的房间为两室一厅,窗台摆放着绿植,客厅里架着一台望远镜,镜头朝着窗口,因为窗户朝西,所以拉着窗帘防止暴晒。属于私人地带的房门紧锁,整体风格简单而明亮,却仍然有挥之不去的妖气残留。
雪菜依旧在咖啡店工作,桑原一边装作看书,一边等待妖气的源头出现。以妖怪出现的频率,他们很快就能抓到跟踪者,但凛依旧心怀疑惑。
雪菜对人界仅仅停留在常识阶段,所以没有起疑。但浅尾为什么要住在与收入极不相符的合租房内,难道有什么经济问题?
来不及细想,隔着墙壁,清脆的高跟鞋音咄咄细响。凛几步退入雪菜房间,轻轻拉开一丝门缝,开启的门扉后出现了樱色的裙角。
人事科并没有到下班时间,浅尾能够提前离开,看来她有靠山的传言并非全部虚构。浅尾脱下高跟鞋,放下皮包,然后拉开窗帘。
紧接着,她做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对着望远镜的镜头看了一眼。进房,换了一身轻便的运动服,提着一个巨大的运动背包,仔细锁上房门,把窗帘拉回原处,再次离开了公寓。
“是的,浅尾小姐很喜欢运动,我好几次都遇到她穿着运动服从外面回来。”电话的另一端,雪菜搜寻自己的回忆,“我没用过她的天文镜,她说她在观察特定的星辰……白天?没见过,浅尾小姐喜欢的星星不是夜里才能看见吗?”
电话里传来一声桑原的大吼,“你往哪里跑!”一阵兵荒马乱。
“对不起,凛,我们快要抓到那个人了,等等再联系你。”
凛挂了电话,低下头,再次看了一眼望远镜,窗帘被全部拉开,朝西的阳光落在地板上,电车线上轰隆隆地行驶过一排列车,打下现代社会的交通缩影。
她没告诉雪菜的是,天文镜的镜片经过了更换,根本无法用于观察星辰。镜头定格在一扇普通的窗口上,外观与附近的旧公寓并无二致,屋内的摆设一清二楚,所有物品都被摆放在最方便拿取的地方,显然主人已经生活了许多时日。
答案好像只有一个了,仅仅缺乏证据。凛抬起手指,指尖凝聚起一丝闪着厉光的怨气,直直地射入那扇依旧紧锁的房门把手上——咔哒一声,门锁应声而开。
……
“说!你为什么要当跟踪狂!”桑原大马金刀地坐在被抓住的妖怪身上,灵气刃插在距离脖颈一毫米的地方。他揪着衣领让对方抬起头,看清那近似于普通文艺青年的俊秀长相,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你想对雪菜小姐做什么!”
“等等,误会啊,人家不是跟踪狂。”妖怪苦不堪言,“还有,谁是雪菜?”
“就是旁边那位美女。”桑原威胁道,“如果你不从实招来,我就——”他吹了一下对方的头发,正好划过灵气刃的刃口,应声而断。
“救命,误会啊,误会。”妖怪魂飞魄散,“人家真的没有跟踪她。”
“如果不是你长时间的跟踪,为何有你这样强烈的妖气残留?”
“这也是人家想问的问题。总是感觉自己被人注视,贴身衣物消失不见,家里物品位置改变,又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摆设,还有邮箱里恶心又奇怪的信件,真是受够了!”妖怪语出惊人:“明明被跟踪的是我啊!”
“雪菜,”凛将电话那边的争执听得一清二楚。“浅尾小姐有给过你什么衣服吗?”
“一周前,她借给我一件衬衫。”雪菜回忆着,“她说已经闲置,后来就送给我了。”
“你很早就发现自己衣服上残留了过多其它妖气,但在妖怪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跟踪,对吗?”
雪菜吓了一跳,“是的,凛你怎么知道?”
“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凛低头,她站在浅尾的房间里,面前放着两个硕大的塑料箱,左边的已经装满,除了一些折叠整齐,款式有些旧的女装之外,还有一些显然是男装的T恤,皮带,甚至是内裤与袜子,以及许多除了当事人之外不明意义的物品。右边的同样装着女装,但款式显然比左边的新,另外还放着一本书,一支笔,一只手套,以及一片叶子。
“一开始浅尾跟踪妖怪,她收集对方的近身物品,放在箱子A里,里面的衣服也随之染上了残留的妖气。她借给雪菜的衬衫是从箱子A里拿出的,但她平时穿的衣服是箱子B里的。因此妖怪顺着妖气来寻找跟踪者时,找到的只是雪菜。”
“在第一次见面时,雪菜问的那句‘你还好吗?’证明了她不认识妖怪。妖怪无法可施,也只能将她作为唯一线索,却反而让雪菜误以为他早就跟踪自己。这时箱子A装满了,浅尾将一些新收集的物品放在箱子B内部,自己衣服也逐渐染上妖气。同样,让雪菜产生误解。”
“雪村小妹,你说慢一点。”桑原晕头转向。
“也就是说,原本是浅尾跟踪妖怪在先,将妖气带进同租房,妖怪为了查明真相对雪菜进行‘反侦查’,应该没到跟踪的地步,否则你应该早就发现浅尾了。”最后一句凛是对妖怪说的。
“所以就说人家无辜死了!”妖怪用小拳拳砸桑原胸口,“而且我跟踪女的干什么?我喜欢的明明是像你这样威武雄壮的汉子啊!”
“啥?”桑原一愣。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雪菜拉开,“对不起,和真已经有女友了。”曾经用寒气将面部表情冰冻五年的冰女,说起谎来也是眼睛眨也不眨:“给你添麻烦真是不好意思。”
“嘤嘤嘤!怎么可以这样对人家!”妖怪哭着小碎步跑走。
“搞什么啊。”凛对着挂断的电话嘀咕,完全不知道完成了感情顾问的任务。
她对着满房间的“证据”发呆:现在该怎么办?要惩处浅尾的办法有很多,拍好的照片也发给了桑原,但作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凛一点都不想因为这事和浅尾正面对上。
“果然还是交给幽助吧。”她思念一转,开开心心地往门外走,却在手指触上门把的瞬间,心中突然警铃大作。
——门外有人!
凛猛地拉开门扉,怨气瞬间汇聚在指尖,形成尖锐的一个点,朝着门外的人腰间探去。浅尾猝不及防,整个人触电般地蜷缩成虾米。
凛快步往门外走,却在即将走出居室的一瞬间,小腹陡然剧痛,就在她迟疑的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狠狠砸向了后脑勺。
怨气没有生效——怎么可能?
金属球棒砰然落地,一切归于黑暗之前,她看见浅尾狞笑着从地板上爬起。
……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藏马放下手机,面上表情依旧优雅和熙,但熟悉他的人一眼就看出老大心情不佳。原本想说什么的秘书识相地闭嘴,他是整个公司里稀有的知道“第一夫人”真实身份的人,看来对方又因为埋头工作把未婚夫抛到脑后了。可是等等,研发部不是下午就提早放假了吗?
“请在座各位关闭手机及其它通讯电子设备,会议现在开始。”
——好冷。
眼皮仿佛压了水银,沉重而痛苦,就算睁开,也依旧是一片黑暗。
手脚都被绑住了,身体在晕过去的时候被折叠成最小的方块,塞进封闭的空间。周围的温度极低,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衣料之外的肌肤甚至能触碰到类似冰块的坚硬物体。
凛尝试再次从指间汇聚起怨气,然而所有能够证明她非人类的力量都好似从未存在过一样。在尝试到第三次的时候,小腹处疼痛加剧,仿佛有一只手从内部将腹腔彻底撕碎,凛呼吸一滞,无声地痛晕过去。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凛的手机打不通啊。”桑原看着自己的手机嘀咕,“她去哪里了,也不说一声。”
“是因为手机没电了吧。”面前砰砰放下两碗拉面,站在自家摊位后的幽助拍了拍手,“不用担心,反正她是……”说到一半,想起对方已经被消除了在魔界的一部分记忆,顿时哑然。
与坦然告知妖怪身份的幽助不同,凛并不喜欢别人提及她妖怪的过去。并非觉得曾经是妖怪的自己可鄙,也非认为人类有何优于妖怪,仅仅是单纯地喜欢,作为“雪村凛”在人界活到现在的时间。
因为太过于喜欢,所以决定将它继续下去,并不介意为此欺骗最喜欢的人。也许妖怪之间的确会有相似之处,幽助想起藏马,南野志保利对于南野秀一的重要性,就像雪村萤子对于雪村凛,也像浦饭温子于他。
但因为自己选择的生活,他们全都选择了隐瞒——不约而同。
“是什么?”桑原奇怪地看着他。
“没什么,没什么。”幽助干笑,瞟了一眼旁边的雪菜,立刻转开话题,“喂,你怎么还不给钱,作为男子汉怎么能在出门吃饭时让女朋友掏钱。”
“你不是也总坑萤子的钱吗?”桑原虽然不满,但还是乖乖拿出钱包。
钱包刚拿出来就被一只手拍了回去。幽助愤怒地抬头,看见萤子难得和颜悦色的脸,“和真,仔细说说,他又怎么坑我的钱了?”
她在雪菜旁边坐下,一只手拿着手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再次醒来之时,依旧是在狭小而冰冷的方块黑暗。
比起手脚捆绑所遭受的痛苦,更加清晰的是周遭过低的温度。冷。好冷。即使嘴唇上贴着胶带,凛也能听见自己的牙关咯咯作响。
假如是正常人类,在体温低于二十六度时,会出现呼吸脉搏缓慢,心房搏动紊乱,皮肤渐渐变蓝等症状。但是没有心脏,没有呼吸与脉搏的妖怪也会被冷死吗?大概也会。
试图操纵已经发僵的肌肉,依旧无法挣开捆绑在手腕处的绳索。她晕过去的时间太久了,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不再听从使唤,就连把肩膀撞脱臼也无法做到。可恶,如果这样的话就能解开绳索了……凛闭上眼睛。
这种时候要是有手该多好呢?能够拍掉身上的雪花。一面伞撑到头上,似乎不那么冷了。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的手:我叫雪村萤子,你叫什么?
是问我吗?一个音节下意识地停留在舌尖。
RIN……汉字怎么写呢?是花铃的铃吗?
不,不是啊,我从那里逃出来,并没有打算再继续做谁手背上一朵灼烙娇弱的花了。她的目光望向女孩的身后,雪花无声地飘落,一片冰冷的,令人怀念的银白。
“凛。”
她低声回答:“汉字有坚硬的,明净的,剔透而利落的意思……那个‘凛’。”
于是,黑暗再度回应了她。凛拍了拍手掌,她站起来,从八岁走进十八岁,从十八岁走进八百岁。她一直往前走,没有停留,她知道自己已经不用再去追寻那一片寒冷而无情的银白,因为前路已经被更加明朗的光线所笼罩。
滴答。滴答。
轻微的滴水声。怎么回事?难道外面下雨了吗?前台的接待人员疑惑地抬起头,在看清对面站着的少女容颜时,双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你、你好……”
即使见过许多模特与演员,他也未见过这般绮丽的长相,乌发雪肌,纯红的瞳色已是非常少见,层层叠叠的绯色蕾丝裙也未免太过夸张,难道是外国来的演员?气温似乎降低了,接待人员打了个寒颤,也许外面真的在下雨。
少女不说话,仅仅是抿嘴朝他微笑。叮地一声,一楼的电梯门口徐徐开启,接待人员吓了一跳,忙不迭地从座位上站起。已经是下班时间,除了留下开会的科长,现在办公楼里没有其他工作人员,但那些有钱人平时不都是直奔地下停车场吗?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少女面前已经多了一个人。碧绿的眼瞳底部凝结着一层冰冷的霜,藏马伸出手,轻轻地与对方十指相扣,掌心里的触感冰冷而虚无。
“等我。”他轻声说。铃看着他,脸上笑容扩大,消失在空气中。
“董……”前台微微失神,他发现忘记了刚刚要说什么。空气里漂浮着某种浅淡的花香。一楼大厅里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开会的人,年轻的董事长朝他们露出抱歉而不可驳回的笑容,“抱歉,我家里有急事,会议就先开到这里。”
……
凛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大概是关于改变和后悔的题材,但具体梦到什么她都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寒冷从指尖逐渐退却,周身比光线更加明亮,比太阳更加温暖。当大脑意识到“我已经恢复了”的那一刻,她清晰地听见,从自己小腹的位置,传来了微小而坚定,别扭却又欣喜的回应。
“我睡了多久?”
“大概三天吧。”藏马指了指身后的日历,他坐在床头最近的椅子上,慢悠悠地削一个苹果。“我给你请病假了。”
凛心里警铃大作,“有人在来探病的时候见到你吗?”
藏马回答,“我很想说没有,但你觉得这可能吗?”
“不可能……”他们两个从她念大学就开始同居了。凛揉了揉太阳穴,她好像看见回去之后来自藤原美奈的狂轰滥炸。
台词都能顺溜地背出来:“你真的跟董事长订婚啦”“奇怪啊都没看过你们讲过话”“到底是怎么和董事长认识的呢”“其实比起浅尾,我更喜欢你这种类型”…………………………跟高中时代有什么差别啊?
另一人仿佛知道她此时在想什么:“对了,财务科藤原的女儿,我给她开门的时候,她被拿着的水果篮砸了自己脚。”
“篮子里有什么?”
另一人并没回答,慢条斯理地举起手里长长的苹果皮晃了晃。“……我知道了。”
“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削干净苹果皮,切瓣后在水果盘里摆放整齐,他拿起下一个继续削,“你要听哪个?”
“坏的。”
“小阎王说,你怀孕了。”
“……我现在也有一个想法,”凛说,“你要听真的版本还是假的版本?”
“假的。”
棒读:“哇,好开心,我居然怀孕了耶,构建了自己的家庭,我再也不是一个人了,以后谁再用‘末裔’形容我我就砍掉他的头。”
“不听真正那个的选择果然是正确的。”藏马象征性地鼓了几下掌,“不过我知道你不说肯定很难受,所以你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真没想到,原来小阎王还有当妇产科医生的经验。”
两个人笑了一会儿,凛说,“其实两个都是真的。”她抬起手,轻轻抵上另一人拿着水果刀的食指,如同在作出一个简单的约定。“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藏马的动作顿了顿,他放下水果刀,轻轻地与对方十指相扣。
“我杀了她。”
联系了幽助之后,他很快从桑原那里知道了浅尾的事。除了与雪菜的合租房之外,浅尾另外在中心区有一套房子,她每周会回去一次。
房中挂满了偷拍的青年照片,以及数不清的录影带。除了被跟踪者之外还有四五位,全部都长相俊秀,并且有一定的妖怪特征。但最为瞩目的,是摆在客厅中央的几个冰箱,每一个外壳上都贴着一张照片。照片上妖怪的长相表情衣着都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是,在黄泉带来的公文箱中,烟鬼“无法联系,请帮忙寻找”名单中榜上有名。
藏马从中找出被跟踪者的照片,打开之后,看见了蜷缩在冰柜里的凛。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低声说,“和以前……都不一样。”
他们是魔界的极恶之徒,每时每刻都奔跑在不要脸和不要命的光辉大道上。从未想过某天会因为某个人的死患得患失,焦虑不安,即使罪魁祸首已经被塞进自己准备的冰箱,即使对方已经安安稳稳地躺在面前的床铺上,但只要没有睁开眼睛,怎样也无法抹消心中的愤怒与杀意。
“因为你爱我啊。”凛理所当然地说。她拿起一块苹果,塞进对方嘴里。
“我又看见铃了。”藏马说,吐字含糊不清。
“有看到前情人的感觉吗?”
“没有。”青年笑着说,“因为眼神太熟悉。”
——“陷入爱恋的人的眼睛,是不一样的。”
——“尽管怎么遮掩、逃避,它的光线与热量……只跟着喜欢的人。”
“你还记得南野秀一在学生剧院里第一次看到雪村凛的时候吗?我对你有既视感,而你完全不记得我。”
他顿了顿,仿佛森林深处湖水般碧绿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温柔,“那段时间,你看我时的眼睛,是几千年来我对你最陌生的时候。”
——“是的……啊,她来了。”
——“怎么?你认识她?”
——“素昧平生。”
“所以好消息是什么?”
“你猜猜看。”
“我猜——”凛说,她尽力压制不自然地向上扬起的嘴角,“老一套。”
“答对了。”藏马说。
绯红的蔷薇花自他指间生长,花瓣一朵一朵舒展,温柔地在掌心盛开,心蕊里躺着一只打开的盒子,深绿丝绒的托部静静地卡着一枚戒指,阳光映入多面切割的宝石,剔透而纯净,反射出一片晶莹。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视,这一次并不短暂。
然后,他开始说一些经过一千年才准备就绪的话:
“我们的相遇是为了相爱,并非离别。”
“所以,请你嫁给我吧。”
“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