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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王子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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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唱者上台之后发布的第一道政令,便是“所有的男人出门必须穿长袍,所有的女人出门必须戴头巾。”但这道政令却跟奴隶身份的王子旦没有任何关系。因为在库拉斯特城邦中,奴隶根本不能算人。
外面世界的风起云涌,政权更替,都是没意义的小事。对他来说,最大的事,除了吃饭睡觉,养好身体,免得因为得病干不动活被活活打死之外,就是给自家主子爷,芦慈大人刷马桶。
没有自由,即使每天大鱼大肉,人们也要奋起反抗的,更何况是没有了。但是王子旦从不反抗,只想端住芦慈大人给的铁饭碗,稳稳地做一辈子奴隶。他经常听身边的人说,那些逃跑的奴隶们都被芦慈大人抓住丢进清河了!一想到这些,王子旦觉得还是自己的铁饭碗最重要。自由的生活再美好,它能当饭吃吗?何况外面一定还有众多比他过得还惨的人,想当奴隶还当不成呢。
王子旦想着外面那些饥寒交迫,风餐露宿,每天都有可能饿死的人,又联想到自己现在吃穿不愁的幸福生活,心里满意地不得了。人们甚至常常在半夜听见王子旦睡觉的马棚子里边传出他阵阵笑声和欢快地蹬踹着脚镣的声音——居然是半夜里给笑醒了。
王子旦是一个忠诚的奴隶,可主子爷芦慈大人却经常看他不顺眼。他每次看到这个膘肥体壮的“马桶奴”吃饭吃别人的两倍,眉头就不禁会拧成一个疙瘩:当初买他的时候还只是一个一次吃半碗饭的省钱小孩儿,哪里想到长大之后竟会像猪一般能吃了?这笔买卖自己可真是赔大发了!要知道芦家上下每个月也只能赚到两千两纹银,单是为他每顿多添一碗饭的钱,积累下来也有每月一两纹银之多!想想吧,从此之后,芦家每个月的净收入就降低到了一千九百九十九两纹银——芦家上下几十口人马上就要挨饿了!
一想到这样的情况,作为家族族长的芦慈怎能不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如芒在背?于是芦慈干脆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让王子旦这个“填不完的经济黑洞”滚了蛋了。
此时正值数九寒冬,寒风呼啸,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王子旦在芦家大门门前哭喊了好一会儿,要求给芦家做一辈子奴隶,却没人搭理,不禁从身到心都彻底凉了下来。王子旦这个十二岁的少年,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等凄凉?心中于是起了跳清河自杀去也的念头。
王子旦深知,凭自己现在的本事,想找到工作是绝无可能的。读书写字他完全不会,因为没用:作为一个奴隶,会读书会写字做什么?只要能听懂主人的命令,把马桶刷干净不就行了?至于算账方面的本事,王子旦更是一窍不通:加减乘除,乘方开方,微积分学这样的东西,都是花架子,假把式,学会了也没多大用。反正在现实生活中,我能掰着手指头数清楚自己刷了多少个马桶不就足够了?至于天文地理之类的小众学科,王子旦不但不学,而且嗤之以鼻:学了天文地理就能左拥右抱吗?学了天文地理就能填饱肚子吗?学了天文地理就能把马桶刷得更干净吗……
于是,王子旦只会刷马桶,做奴隶。
为了找回曾经失去的奴隶身份和美好生活,他还多次敲开了各个宗族的大门,请求收留。管家们打量了一下王子旦的身材,再盘算了一下喂养这样一个奴隶需要投入的饲料成本之后,都不约而同地把门砰地一声给关上了。
王子旦心灰意冷,万念俱灰。打定主意第二天就要跳清河去死。但是在此之前,他还有一桩未了的心愿,那就是为他暗恋多年的女神——叶家大小姐:叶文劫——吹笛子。
叶家府邸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院,同芦家一样,墙高池深,戒备森严。大门口有五六个奴隶,和他一样,穿着破衣烂衫,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站着岗。王子旦从远处看着他们,这些人脸上竟有着和他一样的淳朴和善意,两只眼睛都像清水一样毫无杂质,在叶家府门进进出出的人们总能获得他们最真诚和天真无邪的笑脸。这些人是多么亲切又让人感到可爱啊!
王子旦一下子竟有了一种回家的温暖,脸上也不自觉地浮起一丝笑意。他努力整理着衣服领子让自己尽量显得友善,然后走上前去,要求面见叶家大小姐叶文劫。
站岗的几个奴隶上下打量着王子旦,和善的笑脸唰地一下就没了。“哪来的臭傻逼,哪里凉快哪待着去!有功夫出来恶心人你怎么不去洗洗身上的屎味儿?”说着,几个人七手八脚将王子旦打倒在地并联手把他踹到了大街上。
王子旦很伤心,却并不想放弃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努力。他悄悄地绕到了叶家的后门,这里的守备就比正门要弱得多了,只有一个脖子上套着链子的,六七十岁的老奴,横在叶家后门前边睡着觉。
“想见我家大小姐?你这癞蛤蟆还想上天是不是?你以为大小姐会想见你这种死胖子吗?出门之前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熊样……”
王子旦欲哭无泪,眼见自己最后的心愿也无法达成,心中悲痛万分。他蜷缩在高墙下的一个偏僻角落里,从怀中掏出他残破的笛子,自顾自地吹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心爱的那个人并不可能听得见,但还是吹出来心里舒坦,哪怕是想象一下她听到了他深藏的心意也好啊……
突然,大街对面的阁楼上面泼下了一盆脏水,一只木盆子也不偏不倚地扣到了王子旦的脑袋上。王子旦的笛子“吧唧”一声掉到地上摔碎了。只见阁楼上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大妈正指着王子旦的鼻子,又喊又骂“吹得什么烂笛子,要吹滚远点吹去!你吵着我们家的猫睡觉了!”说着,那个大妈便砰地关了窗户,并恶狠狠地合上了厚重的窗帘……
王子旦将扣在头上的盆摘下来,看了看碎了一地的笛子,看了看紧闭着的门窗,又看了看在街上偷笑着的行人,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行尸走肉似的朝着清河的方向走去了。
从小到大,王子旦也有过许多的理想。一开始他羡慕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父母,而他没有父母,于是他祈求上帝为他变出一对父母来,但上帝没有回应。后来他又羡慕别人家的孩子能吃上肉,而他吃不上肉,于是他祈求上帝给他变出一顿肉来,但上帝没有回应。再后来,他又羡慕别人家的孩子都有朋友,而他没有朋友,于是他祈求上帝给他变出一个朋友来,但上帝没有回应。
这次,他只是想给自己心爱的人吹个笛子。上帝又给了他致命一击,事实上,他心中的上帝从来没有满足过他的愿望……
他现在知道了,这个世界是没有上帝的,即使有也是一个混账王八蛋。他多年的积怨骤然升起,双拳紧握,孤独地在林间小路上指着天空破口大骂起来“老天啊!你不给我肉吃,不给我衣穿,不给我父母的疼爱,到最后也剥夺了我表白爱意的机会!这难道就是你对世人的爱吗?你看我活得这么悲惨觉得很有趣吗?既然如此还不如早点让我死了算了!”
说来也巧,许是王子旦多年的诚心终于打动了上帝,一句无心之言一不小心一语成谶了。树林子里突然一声枪响,王子旦的左胸口应声炸开了一个拳头大的窟窿。碎成几瓣的心脏喷射而出,汩汩鲜血瞬间崩出体外,溅落一地。
上帝最终还是实现了他的愿望。
不远处,树林子里探出了一个白花花的脑袋。领唱者端着枪凑至近前,发现打死的居然是个人,失望得直跳脚。她狠狠地在王子旦的屁股上踹了几脚。
“还以为打到一只野猪!你浪费我子弹!叫你浪费我子弹!”
如果领唱者死了,全库拉斯特城邦的人都会哭泣,因为不哭就要掉脑袋。如果一个宗族领袖死了,整个家族的人都会哭泣,因为不哭就要家法处置。可如果王子旦死了呢?那还能怎么样?你看看这江山这么宏伟,星空这么灿烂,城市这么安静祥和,谁还会在乎一个王子旦的死活?只有偶尔路过这片荒凉的林间小路的人会用轻蔑、鄙夷、厌恶地眼神往他腐臭的尸体上瞟个几眼,嫌他弄臭了一块地方。
第二天,芦慈顺利地找到了一个一顿只吃半碗饭的好奴隶接替了王子旦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