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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安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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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你就叫千逸,可记清楚了?”老头说完,根本没有要听我回答的意思,径自转头看向我身后的女孩,“姓名?”
“林加鱼。”
“年龄?”
“六岁一个月又三天……两天吧。”女孩掰了掰手指,犹豫到。
……
我走到易千音的身旁站定,静静地等着一众十余个孩子将牌子领完后,估摸着已过去小半个时辰了。
老头最后终于是从长书案后面走了出来,一双将眯的眼睛扫了大家一圈,低沉着嗓音道:“念到名字的站这边来。”他抬起袖袍指着他的右手方向。
“千华。”
一众孩子左右窥了窥,终于那个个子最高的孩子领悟到这是在叫自己刚改的名字,立马小跑着站到那指定的位置,末了抬头看老头一眼。
老头不改面色,但点了点头,继续道:“千歌。”一个女孩子立即走到千华的旁边立定。
指定了五个孩子后,老头停了下来,继而又抬头眯着眼扫了剩余的孩子一眼:“接下来念到名字的,站到另一边去。”
……
“千音。”
“千宵。”
“千鱼。”
“千逸。”
这一次是六个孩子,剩下的亦是六个人,老头并不再念名字,只是挥了挥手,道:“过来。”
顺着原路出了户监司,老头将我们交给了三个站在旁边的,同样身着黑衣,面遮黑巾的少年少女。
老头对着三个人作揖行了一礼:“三位司教久等了。”
三人也是不骄不躁地还礼:“司监大人辛苦。”
老头直起身子,背却依旧有着佝偻,眯着一双眼,指着高个子千华道:“这是七岁的孩子。”
三人中唯一的少女看了看他们,点头道:“随我来吧。”
待那少女将人领走后,老头才指着我们这一队领头的,唤作千桐的一个男孩子道:“这些是六岁的。”
两人中一直微微颔首的少年抬起了头,一双眼朝我们望过来。他虽遮住了面庞,我却依旧能将他认出来:他就是之前那个给我包子的人。
他的那双眼,实在让人难以忘却。
或许是我的目光过于灼热致使他有所察觉,他一双眼便直直朝我望了过来。不知为何,我心里似乎有一种直觉,他那张被黑巾遮住的脸庞上,应该是有着浅浅笑意的。
“小孩,走了。”他突然开口,对着我说,隐约间,我似乎听到一道闷闷的笑声。
我也没注意到周围人的目光,一双眼只陷在他的眼中,糊里糊涂点了点头,抬腿向他走去。
其他孩子便也跟在我身后。待我们走近,他便转身朝前走去。
我这时才发现,这个地方似乎颇大。
刚醒来的时候,我们站在一块院子中,那个院子很大。后来走到户监司,户监司也不小。出了户监司,任那少年带着我们转过了一片小树林,沿着一条小道,跨过一座小白桥,穿过一方小小的种着作物的田地,来到一处竹林。
竹林的旁边,有一处院子。上有匾额,刻着漆黑的四个字:“少刺监司”。
进入院子,前方带路的少年这才第一次停下来,转头弓下身子细细地看着我们。看了一会儿,那双眼突然笑起来:“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司教了。”
然后他直起身子,偏了偏头,指着院子右边的一处小门:“从那里进去,有一处小院子,院中有三间房,你们正好四男两女,两人一间可好?”
自然是不能拒绝的。几个人都兴冲冲地转头朝小门看去,随即千桐抬头问道:“司教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去吧。”少年眯了眯眼,挥手道。
正待要走,突然身后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小孩。”
我疑惑着回头,见到那双湿湿的眼睛似乎有话要讲。但它很快就移了移瞳孔,不再看我:“没什么,你去吧。”
我心中虽有疑问,但也并没有说什么,只转过身,追着刚才的几个同伴去了。身后传来渐远的脚步声,我知道他亦转身离开了。
那处院子并不像那门一样小气,反是出乎我们意料的大。千鱼抢了一间最大的,正房,站在门口招我进去。
我转头看见其他四个男孩不忿的目光,嘻嘻一笑:“你太欺负人了!”
“那有什么办法?我娘说,女孩子十三岁之前比男孩子有力气,个子也高一点。现在不欺负他们,等着将来他们长大,来欺负我们,那我们岂不是亏了么?”
我轻轻扯了扯她的脸,笑道:“好好好,有道理,走,进去看看!”
房间里该有的东西都有了,床,被褥,桌子椅子,两张床上还各摆了四套黑色的短衣长裤。屋子里甚至还隔出一间小小的书房,内中一处架子上摆满了书。书桌上有两人份的笔墨纸砚,镇纸和笔山。
“这……该不会是男孩子的房间吧?”千鱼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拉着我冲出去,进了左侧的房间。但见内中摆设与正房无异后,千鱼面色稍微缓下来,却突然又是一抓我的手,冲进了右侧房间。
亦是同样的摆设。我猜千鱼应是安下心来了,摆脱她的手道:“别胡闹了,回去收拾收拾吧。”
千鱼有些闷闷的,应了一声,走在了我的前面。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我。我没想到,此刻的她,泪水已经布满了脸颊,她的声音中带着难以言喻的低迷:“逸逸,你说,我们是不是受到了跟男孩子们一样的待遇?”
我心里一跳,随之而来的是同她一样的消沉,却也带着几分快乐。
千鱼突然扑到我身上,一下子就哭出来:“逸逸,我还从来没有被这样好的对待过!”
我也是啊。
可是,这不是应该的吗?
女孩终归是要出嫁的,终归是要为别人家生儿育女的,终归是别人家的人。
“嗯,没事,没事……现在不是遇到了么,该开心啊。”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因为她的哭并不是伤心所致。我只得一下一下抚摸她的背,告诉她这是好事,应该开心才对。
她一把推开我,狠狠地擦了眼泪,突然斜着眼看我:“逸逸,我发现你虽然比我小,但看起来却像是姐姐,而我才是妹妹一样的。”
或许是知道了从今往后就是我们两个女孩生活在同一个院子中,同一间屋子里,又或许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我们年纪都尚小,心思单纯,所以很快就相处得胜过了亲姐妹,一些稍显亲密的话,说出来也十分随意自然而让人心中生不出狭隙。
“嗯,那是自然,因为你永远长不大。”我象模象样地点头,好似我自己真是个姐姐。
其实,我自己也知道,我看起来颇为稳重,只是因为我在那样一个家庭生活了六年,且从四岁开始就深知了自己在家的地位,深知了自己的将来将黯淡无光而学会如何察言观色吧。
那样一个让人生在其中却喘不过气来的地方,能称作家么?
我在自己的床上坐下,仰面躺倒,这世间,唯有待着不嫌辛苦的地方,才能称之为家吧?
我的家,如今安在何方呢?
转头看了看在另一张床上闭眼打盹儿的女孩子,我没来由的心头涌起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