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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角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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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将军?
紫苏面色一白,蒋湘南看了女儿一眼,眉心皱起。
青娘自是听出声音是谁,立时下得车来,曲身福礼道:“何中卫有礼!老奴是奉了夫人之命,请蒋家小娘子过府给夫人针炙。不知将军怎么今日就回城了,可曾传信夫人?夫人今日晨起还说得了些好茶要与将军送去!”
难怪声音耳熟,竟是那孩子。看着人高马大,谁知才刚满十四岁。还泗水城第一美郎君,这脸怕是未老先衰,紫苏车内轻嗤。走神间,忽见一只手揭帘伸了进来,细长葱白的指尖染着朱红的蔻丹,迎着阳光只显得那只纤手白若凝脂。紫苏一愣,就见一个戴金色牡丹花冠的脑袋钻了进来,那花冠上珠光四射,晃得她不得不眯起眼来。
“哎——呀!奴家可算是见识了,这世间怎么会有生得如此绝色的小娘子,香香妹妹快进来开开眼界!”
说着竟伸出一根手指挑起紫苏的下颌。
紫苏是头次见这般,这般自顾自说、自说自动的人,吓傻了眼。只呆怔怔的盯着面前这张艳丽桃花脸,手足无措,都没注意到有手指伸向她下颌。
心里还在暗暗思量:这花冠高得怕是全泗水城寻不出第二顶了,且那花冠上不只缀了硕大的牡丹花,还有四时绢花,大堆的金玉宝石穿于花间,这重量怕不下四五斤。而且妆容也很奇怪,好好的眉毛被螺黛描得又宽又阔如月弯,眉尾还描的老长,都画到鬓角了。眼皮上也画了条黑线,黑线上还细细贴了一排米珠,像只驼了身露珠的蚯蚓。额间红宝贴出的梅花佃如血滴子,最奇怪的是敷了燕脂的两腮还贴了两片奇怪的红色圆饼。
这种装扮真是怪异之极,但也有一种怪异的好看。
“这小娘子都看呆了,快来说说,姐姐这妆扮美不美?”
蒋大夫也被这一幕给惊住。勾栏女子他也见过,可如这般……一时顾不得再多想,迅速拉了女儿侧身挡住。
“挡什么,多看两眼也掉不下一块肉来!奴不过是慢了一步,就挡得这般严实,害得奴心如猫抓,真是个假道学——”
说话的是新挤进来一个脑袋,因爹爹挡着,紫苏只看见高髻上那只金镶红宝的点翠插梳,正在灼灼生辉。这位娘子的口音绵软中还带着颤,听了让她只觉得脸红心跳。
青娘本在与何中卫套话,谁知才转个身,那两个角妓竟挤上了她的牛车,那客气的笑脸再也挂不住,上前两步,一手一个,把那苏九娘和柳香香如拎鸡仔般从车上提了下来。
手这边一松,回身便“啪”的扇了痴立在旁的车夫一记响亮的耳光。紫苏听了都替他觉得疼,看了爹爹一眼,忍不住伸手轻抚自己的脸蛋。
“让你赶车,随便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也敢放上来,也不怕染了脏病上车。这车是能随便给人坐的么,你既喜欢脏的、烂的,回头泗水城内的夜香车全归你,跑完这趟差你也不用干别的,自去青二那里领板子!”
车夫被那一巴掌打得顿时清醒过来,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求情,壮年汉子做出这副窝囊样让人又气又怜。
青娘脾气发完才觉这场合不适,那苏九娘虽是个妓子可也跟府上沾着亲,自已方才所为已是以下犯上了。心下又悔又恼,只好深吸了口气转身,准备向那两个角妓说些场面话给圆回去。结果眼前一幕,立时把她要呼出的气给噎了回来,堵在胸前不上不下。
她气得向前冲了两步,却被围上的路人给拉扯了开去。
原来那苏九娘与柳香香此时竟抱坐在地上,开始“嘤嘤”的哭。十二幅的红石榴裙如花瓣展开,铺在牛车前。豆大的泪珠,在裙摆上浸出一朵朵小红花。
好一出恶妇欺凌弱女子的大戏,紫苏和蒋大夫透过窗格也是完全看傻了眼。明明看见那两位娘子被扯下车时还是站着的,只是东摇西晃了下就假摔到了地上。而且,还摔得极其优美动人。
红色的罗裙在空中舞了一圈才落下,正好铺成两个圆,一点也没压着。泪水也滴落的讲究,那脸浓妆竟一点未污。
何中卫因正对着牛车,从头至尾看得清清楚楚,此时被惊吓的口鼻大张,说不出话来。
“究竟发生了何事?”
头戴风翅战盔身穿明光细网甲的宋将军威严肃穆的被一队军士拥着赶马过来。
苏九娘听得马蹄声近迅速掏出罗帕沾沾眼角,莲步轻移至宋将军马前。
“奴家与香香妹妹听得有二哥哥家眷在牛车上,便上前拜访。谁知……却被狠狠推下车来!”说着用罗帕捂着脸“嘤嘤”哭起。
好大一盆狗血迎头淋下,紫苏在车内听了顿时如坐针毡,蒋湘南面色也起阴霾。
又见那柳香香也起身上前哭诉,“二哥哥既然容不下我们,又何必让我们去府上受那腌臜气。一个老婢仆都敢对我们姐妹动手,那进了府岂还有我们姐妹活路。不如回了临安,好歹也能保住性命!”
说完也拿了片帕子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宋鑫皱皱眉,心情极坏。
到嘴的肉被人叼了,他还不好意思抢回。元兵这段时日安分,谁知听小良说原来在襄阳府那边兴风作浪去了。想着去千山那边看看元人动静,说不定能有个艳遇,谁知刚出泗水关便遇上这两个讨债的。
这苏九娘是三舅家中嫡次女,幼时娘常接了家来,还调笑说养大了给他作娘子。那柳香香,宋鑫倒是没了印象,听苏九娘说是大姑姑家的庶女。
不过为着一条玉带,也说不清是谁拖累谁,反正他爹落了职,娘病了几个月终也没熬过。三舅则是全家男丁刺配兴元府充了兵役,女眷皆没入教坊司。
其中苏九娘因相貌姣好,琴棋书画皆能拿得出手。被教坊司得了去后精心养饲,他离京时苏九娘已是临安第一角妓。
虽然事发时两家撕破了脸,但宋鑫想起苏六郎心中便起了愧意,便改道亲送她们回城,谁知她们一路闹腾,烦不胜烦。
围欢的众人见官兵似是站在角妓那方,更是哄闹起来。叫嚷着让车内主人下来给两位娘子赔礼。青娘本待上前解释,只是一口气堵在胸前不上不下,说不出话来。轮着拳头连锤了胸口十几下,才散开。只是人已经被好事之人推掇到圈外了。
众人都目光灼灼的盯着牛车,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牛车的车厢终于晃了两下,车帘被掀起,打先出来位宽袖长袍的中年文士。文士下车后转身伸手,牵下个含羞带怯的绝色的小娘子。人群顿时哄闹起来,那小娘子似吓似惊的抬头扫了人群一眼,人群顿时静了片刻,但马上又掀起更大的喧嚣声,拥着向牛车挤来。
车下的两个角妓是衣冠鲜亮新奇,可车上这位娘子却是美得不类真人。
马上的军士见状急忙上前驱赶,可围观的人群那肯散开,候在道路两边继续观望。
两个花枝招展的临安角妓,一位绝色娇娘,这真是百年难遇的奇景。众人脑海里不知闪出多少部狗血杂剧。
“小人竹林镇生药铺蒋湘南,携大女见过宋将军。”
蒋大夫拱手拜下,紫苏也跟在一旁侧身福了一礼。
这蒋小娘子怎么跟青娘混到一块,莫非婉娘又……宋鑫脸色一凝,喊道:
“青娘!上前解释!”
青娘赶紧挤出人群,白胖的脸盘上冒出汗来,跪下说:“将军恕罪,因天色不早,急着赶路。青娘才错手伤了将军两位表妹,这实实乃情急所为。就算借了青娘一千个胆子青娘也不敢以下犯上,还请将军明鉴。”
“那边蒋小娘子是怎么回事?”
宋鑫用下巴冲着紫苏方向驽了驽。
“禀将军,夫人上次端阳节时在观景台遇见了蒋家小娘子,一见生喜,身体也有好转。这蒋小娘子会针灸之术,夫人便让青娘接了蒋家小娘子小住几日,也好每日施针艾炙。”
宋鑫听完点点头,说:“若真是如此便好,婉娘心思太重。这蒋小娘子与崔左卫有干系,让婉娘多看顾一二,便当是为冬郎积德。”
青娘听了心下一惊,面色苍白的连声应下。
“二哥哥,奴家的事呢?见着个小美人就失了魂,自家妹妹也不顾了!”
苏九娘被晾了半晌倒是不装了,索性抱了双手露出一脸泼辣相来。
宋鑫也不奇怪,从那种地方出来,又岂会是个娇弱性子。压着性子问:“九娘,你便说说想如何?看着我娘份上如果你实在不想进府,我给你置个宅子……”
“二哥哥可是说笑,九娘和妹妹如果呆在外宅怎么守得住家资身财。”
苏九娘说着敞开双手,缓缓转了一圈。阳光下珠石玉授“叮咚”作响,金钏珠坠夺人眼目。
“那你要如何?”
“进府后我们要自己挑住处,让你家夫人别管头管脚!”
宋鑫深深看了苏九娘一眼,苏九娘仰脸以对。
“可!”
宋鑫说完再不看苏九娘,转脸又定定的看向紫苏,看得紫苏都开始想打摆子才开口。
“都上车,青娘把你们的牛车赶到路队中间,回城!”
路上再无多话,只青娘总隔了窗向何中卫探话,被何中卫吱吱唔唔搪塞,再过会儿就找借口走开了。青娘只坐在车中,自顾着生闷气。爹爹眯了眼也不知真睡假睡,紫苏一路坐得笔直,生怕遭了青娘注目。谁知不过一会儿,便听见后车上传来琵琶声,接着又传来一个绵软娇媚的女声唱着淮扬小调,吴语呢哝,不时还伴了阵阵嘻笑。紫苏半句也没听懂。但青娘显然是憋不住气了,恨恨说了句,
“呸!两个不要脸面的粉头!”
爹爹眼皮抖动了一下,没睁开,紫苏只能坐得更端正,青娘见了神色渐松的点了点头。可是这姿势端得紫苏腰酸背痛,待终于进了将军府她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下了车也顾不上打量四周,拼命拍揉了身上几个穴位,这才缓了过来。
牛车是从中门直接进府的。原本车尾吊了一队听曲的路人,见牛车进了将军府才散了去。估计明天,整个泗水城都要传遍,将军府中来了两位临安府角妓。好在那两位下了牛车便跟了宋将军挨挨蹭蹭的走了,不然紫苏想青娘定会憋不住火。不过这时也没好到哪里去,圆圆的脸看着那远去的背影一时青一时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