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自讨苦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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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祁记忆中的最后景象，是烟尘弥漫中，高高城墙上那面猎猎作响的旗帜。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松开手中弓弦，一枝白羽箭呼啸着破空而去，举旗的小兵从城楼上直直坠下。于是，山呼海啸般雄壮的欢呼声汹涌而至。
脖颈处有汩汩鲜血流下，胸口也是阵阵闷痛，他眼前一黑。
□□的马儿昂首抬蹄一声悲鸣……
弥留之际，他恍惚间听见耳边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将军——将军——”
再然后，便是长久的黑暗，无边无际的寂静，疼痛消失，内心是解脱后的全然平静，他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好像轻的飘了起来……
他这是死了吗……
不对。
耳边有人七嘴八舌地说话的声音，虽然他听不清楚，却能感觉到自己本来已经越来越微弱的五识六感慢慢被唤醒，清新湿润的泥土气息夹杂着熟悉的淡淡咸腥味充斥在他的鼻中。
他甚至还努力地睁开眼睛，不过下一刻，又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
这是一个小小的洞穴，虽然小，却地处幽静，灵气充沛，冬暖夏凉，是卫容琅从前凿了供自己闭关所用，和子来到岌山之后，卫容琅不知出于什么缘由，竟然把自己最喜爱的这一方住所给了和子。
和子之前常常抱怨这里太过冷清，现下却是明白了这得冷清也有冷清得天独厚的好处。
比如说，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一个大活人从山下运上来……
……
烛火幽幽，凉风微微，和子摊手摊脚地坐在冰凉的地上，她的面前是一张巨大无比，碧绿碧绿的芭蕉叶，芭蕉叶上躺着一个气若游丝的年轻男人，那男人从头发到布鞋上都沾满了草叶和泥土，仿佛是刚刚被从地里面挖出来。
和子有点虚弱地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望着这个人发怔，为了救治这个男人，她今晚一直在给他输送灵气，甚至连在他看来无比重要的晚饭都没去吃，所以现在可谓是又累又饿，头晕眼花，摇摇晃晃……
昏黄的烛火下，整个洞穴都被染上了一层浅浅的暗金色，就好像是被均匀地刷上了一层油。一张芭蕉叶，一个人……就好像是……
和子走了神，她的脑袋里慢慢浮现出了一只荷叶包着的，被熏烤的油亮亮的叫花鸡，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洞口的树枝被风吹得折断，发出清脆的“咔嚓”一声。
和子猛地一惊，下巴从手掌边滑下来，狠狠地磕到她的膝盖上，那只叫花鸡也从脑海里飞走了。她沮丧又好笑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妈呀，她可是一只正宗的兔子啊，怎么脑子里尽想着吃肉呢，她一定是饿疯掉了……
不管了，和子心想，如果再过一个时辰这个人还醒不来，她就先出去找点吃的东西填饱肚子再说。
也许是心诚则灵，就在和子把头枕在胳膊上又快要睡过去的时候，那个男人再次睁开了眼。
不会马上又晕过去吧，和子在心里嘀咕。天知道她一路把他弄上来费了多少精力，弄上来之后为了给他吊着那微弱的气息，又花了多少灵力，这一切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求一个心安罢了，毕竟他还有气呢，总不能就把一个活人给扔那了。
和子觉得自己这么善良，可能是一个假妖怪。
男人的呼吸听上去好像还算平稳，而且也没有其他的异常。
看来是真的好了，和子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这眼神怎么让她觉得有点毛毛的？没有捡回一条命的喜悦，没有置身陌生之地的恐惧和不安，没有看见她之后的疑惑，他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看上去木木的。
坏了，不会人活了，脑子被摔坏了吧。
和子越看他的模样越觉得有可能，一时间心里万分崩溃，她本来想着他一好就把他送下去……如果他真的傻了，她得拿他怎么办才好？
果然好妖当不得，越当越麻烦。
就在这时，那个男人扭头看向她，哑着嗓子说出了第一句话。
“小心——”
他说的不算快，和子的反应也不算快，所以这一耽搁下来，等和子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的时候，那“啪”的一声巨响已经到了。
和子目瞪口呆地看向洞口，那一鞭子卫容琅可能用了十成力，以至于洞口那块石头被抽出了一道足有一尺深的凹陷，并且凹陷的两边还有延伸开的密密麻麻的裂痕。
陆祁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三，二，一”。
那块一人高的大石头顷刻间分崩离析。
和子的腿都软了。
走进来的姑娘身材纤瘦，穿一身暗红衫裙，长发松松散散地盘在脑后，在那些垂下来的乌黑发丝中，若隐若现地露出一截雪白的颈。
她的手里拿着一根鞭子，通体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和她脸上能冻死人的表情倒是很相合。
完了完了完了……和子徒劳地后退一步，很不幸自己把自己的脚又给崴了。
“我……”第一个虚飘飘的字刚出口，卫容琅已经朝她摆了摆手。
连解释都懒得听了吗……和子泫然欲泣，她的妖生才将将开始，就要这么匆匆结束了吗……
“你再踏进这里一步，你和那块石头一个下场。”卫容琅的声音不重，却掷地有声。
咦，这句话好像不是对自己说的……和子奇怪地看向洞口，那里有一个黑乎乎看不清楚的人影。
和子使劲嗅了嗅，好像是讨厌的仙人的气息。
“哟，妖主可是越发不得了了。”那仙人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洞口阴阳怪气道：“现下不仅要从仙庭带罪妖走，还要杀仙了不成？”
“那你说对了。”卫容琅不急不缓道：“我们岌山和仙庭正好相反，来了的基本就走不了了。”
从那仙人开口，和子已经听出了他是谁，正是那个当初把自己从匪人手里弄出来，又给扔进仙牢，还对自己和芳芜用刑的心狠手辣的阍仙。
阍者，守门人是也。说白了就是个给仙庭看大门的，顺道监视其他几界的动向。仙庭共有十位阍仙，这一位在第六位，所以顺着天干次序排下来，名唤阍己。
“那你这是要违天道而行喽？”阍己冷笑说。
“抱歉，我从来没有认为仙住在天上，就能代表天道。”卫容琅道：“就算退一步讲，管你天道地道，在岌山就要讲岌山的道，人虽然愚钝，尚且知道‘入乡随俗’的道理，你修炼了这么多年，难道连人也不如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倒是完全没有考虑到洞穴里那个“愚钝”的人的感受。
阍己对她放出的“杀仙”的狠话其实并没有太在意，他以为卫容琅既然是这样资历尚浅，法术也不高的小妖，便只会嘴上占些便宜。
于是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了一声：“无论如何，这个不知悔改，两度违反仙帝命令的罪妖我还是得带走的。”
说着悠哉悠哉地走了进去。
卫容琅见他如此固执，只能遗憾地叹了口气。
其实她的态度很简单，就是她并不想自找麻烦，所以仙界的命令只要不出格，她都听一听，但如果仙界真的惹到了岌山头上来，那她自然会以岌山为重，就好像之前去仙牢救芳芜一样，她对芳芜的自私再不满，也要先把她救下来再提别的。在她看来，无论什么时候，岌山的威名都不能堕。
所以阍己这一走进来，她的鞭子倒是想不抽也得抽了。
既然主意已定，剩下来要考虑的，就是怎么样抽能抽的更加威风霸气一些，卫容琅想了想，突然转身，对着一直低着头默默装作自己不存在的和子道：“当时他在仙牢抽了你多少下，今天你就抽回去。”
阍己更加确定卫容琅是在虚张声势了，这样狂妄的话她都说得出口，她当仙庭是个摆设不成。
“我我我……我不敢。”和子看了一眼那根锃光发亮的鞭子，有些胆怯地摇摇头。
他就说嘛……阍己脸上的笑意又明显了一分，这才是应该有的态度。
“还是你来吧……”和子原本粉嘟嘟的嘴唇被她咬的发白，看上去要多怂有多怂。
卫容琅不悦地皱眉。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的境地。
打破尴尬的是出现的极为突然的“咻咻”两声，和子的手上凭空出现了一根又粗又长，的闪着金光的绳麻绳，那麻绳就如长了眼睛一般，瞬间就飞向阍己，然后自行缚住了他的身体。
整个过程都发生在一刹那间，阍己难以置信地看向和子，却发现这个刚刚还一脸瑟缩的小妖现在已经微微笑了起来。
这个笑真是气人啊。阍己恨极，但同时，一种深深的恐惧感也笼罩在了他的心上。
“我没有资格代表岌山抽他……”和子向卫容琅露出一个狗腿又讨好的笑容：“还是你来吧，我帮你绑住他。”。
开什么玩笑，她还想在岌山待下去的啊……刚刚捅了大篓子，此时不将功补过更待何时！
阍己试图挣脱绳子的束缚，未果。再想要带着绳子逃跑，却发现这绳子仿佛有千斤重，沉沉地坠在他的身上，压得他险些要跪下来。他的额头上开始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那绳子是和子修炼过程中唯一炼化成功的法器，虽说没什么攻击性，用起来倒也还得心应手。比如说现在，还比如说之前她也是用这个绳子捆住那男人，才成功地把他拖上山来的。
卫容琅轻咳了一声，其实她险些笑出来，不管怎么样，看着趾高气昂的敌人吃瘪总是一件让妖神清气爽的事。
而之所以要憋住笑，则是因为在收拾了这个阍己之后，她就得接着收拾和子这个记吃不记打又胆大包天的小家伙。
卫容琅于是举起鞭子，但却一直停在这个动作上，没有动手。
阍己的心也提在半空中迟迟难以落下。
其实卫容琅有点犯难，她不知道自己这一鞭子应该往哪抽。
大家都在沉默，等待着鞭子出手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直不声不响地看着这一切的陆祁突然间开了口。
“先两肋，后膝侧。”
简简单单六个字，虽然因为他的虚弱，声音听起来有点中气不足，但是莫名地就带着一种清清淡淡的从容。
卫容琅听完他这话，没忍住，笑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自讨苦吃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