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游》流氓陈

58、杨四平论诗酬知己，田蓉儿刺痛疗心疾

　　且说肖芹开着杨四平的车，慢悠悠的送他回住所，看着他半醉的把头靠在车窗上，问他喝酒是不是很辛苦。杨四平微微的点了点头，因为醉酒，他不想说话，只想闭着眼睛养精神，等待着目的地快点到达。但是肖芹似乎有许多话要对他说，他只好聊表礼仪的装作在听。路上已经没有几个人，路灯分外的亮，天气也很好，微风轻拂过街道两边的树叶，带着一种夏天的夜来香让人格外想睡觉。肖芹说：
　　“杨总的文采真好，三言两语就把那些大老粗打趴下了。看你不到十分钟就能拿出一首诗词，再看那些饭桶绞尽脑汁咬断笔尖也写不出一个字来，我就知道你同他们不是一个档次，难怪看你总是一副羞于与他们为伍的神情，现在才明白其中的原因。”
　　“我也同他们一样，都是把这些东西拿来娱乐，谈不上谁有没有文采，因为我旁边这一些人，他们平时都不喜欢读书看报，对文字游戏自然一天天生疏了。”
　　“但是我还是觉得杨总和他们不是一类人，你看他们写的那些东西，让狗看了也会吐出来，何况人，再看你的，让人知道什么才是所谓的诗词，所谓的高雅。实不相瞒，我也略读过几年书，平时也爱看一些唐诗宋词，像李清照，李商隐，读他们才真正叫读诗，读词。读他们的诗词才让人觉得愉悦，像今晚上你那些朋友写的，如果旁边有洗手间，我一定进去呕吐好几次了。”
　　“姑娘何必计较一群大老粗的粗言废语，诚如你所说，诗词就该读李清照与李商隐，当然还有好多都很值得读，唐诗宋词取其精华的三百首都是千古佳作，还有因为篇幅容不下的精品数量更为可观，遗漏下来的如李煜的词，也是精品中的精品，如果爱古典诗词，他的不可不读。不知姑娘可曾经读过些？”
　　肖芹听了，对杨四平莞尔一笑，接着就轻轻的吟诵李后主的《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诵完又说：“说了这么多，我也想到了几句粗鄙的言语，说出来杨总不要见笑，还请屈尊斧正，让我以后更上一层楼。”听到肖芹诵念李后主的词，杨四平已经对她另眼相看了，现在又听她说自己能写出诗词来，不免好意陡增，说：“我才疏学浅，哪里敢说教人，只怕是说多了误人子弟。你把你的诗句念出来，我们一起来探讨，一起进步。”
　　于是肖芹一边开车，一边把自己脑海里的四句诗读了出来。并请杨四平修改。
　　“风起云流月不言，
　　冷露湿花花无声。
　　月中婵娥若无梦，
　　陪我清谈到晓天。”
　　杨四平听完，觉得韵角已经有了，但韵味却还体味不到，反复吟两次，把前面两行改作：
　　“云流月走风无痕，
　　冷露湿花花有声。”后两句不变。肖芹一听，果然觉得韵味十足，大喊妙不可言。而杨四平也对她刮目相看，原来她并不像一般的风尘女子，而后又觉得十分惋惜，深叹一个人的失足深陷。即刻，肖芹又想出两句短诗来，念道：
　　“月高夜微阑，
　　风过带晚香。”
　　杨四平见她良久没有下句，便续上二句：
　　“车中人高坐，
　　无事说孤单。”
　　肖芹连连称妙，还要拈几个字句出来，但是车已经到了杨四平的住所下面，这边肖芹意犹未尽，不肯动身，这边杨四平已经打开门下了车，冷风一吹，他浑身上下打了个寒噤，不禁头昏眼花不敢迈步，只得靠在车身闭目养神。肖芹见他酒醉未醒，便下车过来扶他。他这时已经聚了神，头脑清醒许多，便着她把车停到院里的停车场。她回来，把钥匙接到他手里，问他能不能一个人上楼。杨四平点头，向楼梯上攀，却不料踩滑了一步阶梯，身向前倾倒，几乎扑倒在楼梯上。肖芹大笑，忙过来搀起他上楼。边走边问：
　　“杨总那么不胜酒力，如何在外面应酬？”
　　“所以每一次我都被灌得烂醉，这次算好的了。”
　　“可是你还是坚持要回家。都说大丈夫四海为家，哪里不能容身一个晚上？”
　　“再晚我也要回来，这是一个人的习惯，我不习惯在外面过夜。”
　　“都说好男人应该是带得出去，也带回来。你可齐全了。”
　　“你太会说笑了，我是个好男人吗？”
　　“如果你都算不上好，那世间哪还有可以称得上好的男人？”
　　“一般人常为一个人的外在表现所迷惑，正如当初我看你一样。以貌取人，总是会失之千里。”
　　“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含笑的看着他问。
　　“不了解你的人一定不会看起你，现在我对你多多少少有了一些了解，我觉得你不应该是个让人看不起的人。”
　　“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也同别人一样看我，是一个烟花女子，甘愿堕落不学好？”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一个人的青春也是太匆匆的东西，拥有的时候你不懂得珍惜，等你有一天猛回头时就会后悔莫及。世间路有千万，错走一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始终记得你第一次跟我说这种话的情景，今天第二次经你的口说出来，我知道你不是随口说说。你曾经说过这世间还有一个与我相差无几的女子，她不在你面前卖弄，却能打动你的心。我也向往那样的女子，能打动你这样的人，可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我其实是个很容易被打动的人，常常为一些小事所感动。比如你在车上念李煜词的时候，我几乎就被打动了。”
　　“我也相信，一个爱诗词的人心中一定有着丰富的情感，对于一个冷血动物，他是不会被饱含真情的诗词打动的。因为在他心中根本没有情，你叫他如何感动？我在酒店里看过一个与我长得很相像的年轻女子，她是不是就是你所说的那个？”
　　“世间相像的人很多，我也不知道你所见的是不是我原先跟你说过的那个，我原先跟你说过的那个女子，时隔那么久，连我自己都不太能记起她的样子了。或许她真跟你有几分相似吧。”
　　这时，肖芹已经把杨四平扶上了楼，他看到她有点喘气，便请她到屋里喝杯清茶，休息一下再回去。看到他的住所很整洁，她便问：
　　“你常请人来打扫吧？”
　　杨四平不明白为何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感觉很奇怪。
　　“我真得想不出一个男人会有收拾家当的细心。我总以为一个男人的衣装再怎么收拾干净整洁，都只能代表他的外表，并不能代表他有一颗爱收拾的心。”肖芹说。
　　“我习惯在整洁的地方生活工作。很多事情随手就都可以解决。”他为她泡一杯浓茶以解疲劳。自己也泡了一杯。
　　“你也习惯一个人住那么大一间房子？我觉得那会是一件特别孤独的事情。”她喝了一口茶说。
　　“我不是那么喜欢喧闹，清静对一个人有诸多好处，宁静以致远。”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以便让自己不至于思维昏乱过去。
　　“你说过的那个与我长得相像的女子是如何打动你的心的。她有什么特别的法宝吗？”她含笑着问。
　　“我当时只是想着你学好，随口说的。但一个人如能真正吸引到别人的目光，总会有一些特别的地方，比如外貌，气质，学识，善良等等。相信你走在大街上就能让许多人侧目。”他呷了口茶说。
　　“打动那些与自己不相关的人有什么用，能打动自己想要打动的人才是真本领。你说你已经忘记了那个与我长得相像女子的相貌了？我不相信，一个打动过自己的人是那么容易让人遗忘的吗？要是你真的已经记不起她的样子了，那就说明她根本没有打动过你的心。或者你就是在骗我，你把她记得好好的。如果你真的不记得她的样子，你一定会很仔细的看我。因为你说过我长的像她，看着我，你就等于看到她了。你今晚上从来没有正眼仔细的看过我，就证明你还不需要从我身上去找寻她的样子。”他看她说话的样子有点不正常，也就不想再跟她交谈下去。但碍于礼节，他还是找些话来应付她。他问：“你还想在酒店里呆多久？”
　　她说：“我也不知道。也许不会太久了。”
　　“如果你想另外找一份工作。那是个明智的选择。吃青春饭始终不是长久之计，而且这口饭会一天难吃过一天。”
　　“你说这世上路有千万条，可哪一条才是我的？一直没能看清楚。”
　　“世上路有千万条，哪一条你都可以走得平坦，唯有这条路，很可能是条不归路。你要深思。”
　　“谢谢你的关心，在我服侍过的客人当中，你是最值得我尊重的人，对我笑过的人，都是皮笑肉不笑，唯有你，肯对我真心相待，对于一个风尘女子来说，实在件三生有幸的事。我多想认认真真的服侍你一次。”她看着他说。
　　“我们生来都是平等的人，没有理由让你来服侍我。在我的观念里，想天下女子，都应该是用来疼爱的，而天下好的男人却太少，这就不得不委曲很多好女子。你是个好女子，有一个好的男人正在另一个地方等着你，总有一天你们会见面。你应该懂得珍惜自己的感情不乱施于人，她只属于应该得到的人。”他没有看她，但说起这些话来却很从容，好像是他早已想好存放在脑袋里一样。
　　肖芹让杨四平说得无话可说，又看到他了无谈兴。夜已深，便想着打道回府。她喝一口茶，站起来从窗口向下望，街道已经冷清，没有人，也没有车。只是不时传来不知哪条街上那些飚车党呼啸而起的刺耳的马达声。杨四平看到夜阑人静，又想起田蓉前几天的遇险，担心让肖芹一个走夜路不是件安全的事，便想让她留宿，可是又担心经人知道不知如何解释，有点犯难。肖芹看出他为难的样子，笑道：“我一个走夜路走惯了的人，还怕遇上鬼不成？”
　　说着她便去开门，临出门时又转过头对送她走的杨四平说：“如果我真回不去，你会不会让我住一个晚上？”
　　“当然，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回去。”
　　她听了，朝他莞尔一笑，然后下楼，边走边说：“我真的在酒店里遇见一个与我长得十分相像的女子，像双胞胎一样。她老同一个很高贵漂亮的姐姐与一些男人吃饭喝酒，我还私下里认了她做妹妹，但是她那个姐姐很讨人厌。她大概就是你所说的那个打动你心的女子呢。”
　　“你少说几句话，多看着路小心回去吧！”他站在门口，一直看着她从楼梯的转角消失，后来连下楼的脚步声也消失了，才转身进自己的屋。是了，她两个长得太像了，如果在路上遇着，不注意看，一定会错认了。可是，她与她，还是有很大的区别。他能分辨出来。她老在他面前提起那个与她长得想像的人出于一种怎么样的心态？她似乎早已经知道他心中的事，故意来扰乱他的心取乐一样。有时他真觉得应该把她留下来，好好的认真看她一个晚上。可是，那毕竟不是她，她怎么能安慰得了自己的心呢？
　　杨四平的酒还没有醒，但夜确实已经太深，睡意找上了他，他没有来得及更衣沐浴，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却说卫立行带着田蓉办完公事，也是深夜，车开到半路，岔路转弯时差点与前面的车擦上，定睛一看，却是杨四平的车，正由一个女人开着，而他坐在副驾驶位正闭目养神，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因看到一旁的田蓉一副吃惊的神态，知道她也像自己一样看到了眼前的一幕，为了给她没有死去的心多一点打击，她决定跟上杨四平的车，让她看清楚在她心目中那个那么重要的人背着她都在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否早已把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个正人君子，那不过是他装出来的。他演戏的天分太高了，应该去做一个专职的演员而不是在这里做一个虚情假意的多情公子，你看到了，他每个月出去喝几次花酒，喝过花酒以后又做些什么？那个女人，正是与你称姐姐的贱货狐狸精，你看她和他多么亲密，你曾经那样亲热的搀扶过一个与自己没有几天交情的男人吗？她恨不得把他整个人都搂到自己身上去呢。她面对着你甜言蜜语，背地里却劈你一刀，那是什么东西？明天我们找她算账，让她知道吃里爬外可不是那么便宜的事！”在看到肖芹搀着杨四平上楼梯的时候，卫立行对身边已经浑身发抖的田蓉愤怒的说。
　　“姐姐，不管他了，我们回去吧，这里风太大，太冷了。”田蓉不去看眼前的事，直拉着卫立行的胳膊央求她。
　　“看着你的样子，姐姐真心疼，姐姐不是存心揭你的伤疤，惹你伤心，姐姐是怕你被人的外表迷惑，吃亏上当了还帮着坏人说好话。人不能光看外面。有的人心越坏，外面看起来就越美丽，正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你还年少不更事，时常被自己的感觉欺骗。意气用事，吃亏的终究是自己。姐姐是过来人，懂得如何分辨好坏，懂得怎样的人可以相信，怎样的人不能相信。现在你信了吧？”
　　“你带我走吧，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什么都听你的。”田蓉浑身都在颤抖，似乎连嘴角都在颤抖，她太冷了，几乎想缩起身子来。卫立行看到她已经伤心至极，这才打转车子，开回自己的别墅。回到住所，看着田蓉不吭一声，抬脚就往自己的卧室跑。她还想找她说一些名义上为她好实际上只想伤她心的话，但是敲了老半天的门，田蓉在里面只推说已经睡下，不肯开门，她在门口说话，田蓉在里面也不肯答一句话，说了一会，她觉得目的已经达到，再多说也没有必要，于是回到自己的卧室。她想，此时的田蓉，一定伤心得在抽抽嗒嗒的哭着。
　　正如卫立行所料，田蓉至从一踏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就没有忍住泪水往下流。她又不敢哭出声来，只得扑在床上用被子蒙着自己的头，咬紧嘴唇不出声。她厌恶卫立行站在门口喋喋不休的好心安慰，她此时只想一个人好好的哭个够，她讨厌所有的打扰，讨厌所有不相干的声音。哭了好一会，她感觉自己的心异常的疼痛，几乎像迸裂了一般，于是她起来为自己泡药喝，大口喝了一剂，疼痛还是没有减弱，又加泡一剂，可是药的苦涩怎么也减弱不了心中的疼痛。她用手紧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喘着粗气，她觉得她快要死了。可是，如果死只是一瞬间的疼痛，那死还比这绵绵不断的心痛来得好一点。对于一个已经说过千万遍与己无关的人和事，怎么会引起那么重的疼痛？她觉得这是自己的病重新犯了，而不能牵涉到其它不相干的事与人上去。这该死的病，这要人命的痛。这不值钱的身子偏就摊上这不死也不活的命。她看到桌上平时用来聊以□□的刺绣，针线还在。她抽出插在底布上的针，闭着眼睛朝自己的手臂上狠刺了进去，她感觉有点痛，睁开眼，看着针眼有汩汩的殷红血液浸出来，她不管它。这种刺痛比心里的那种阵痛来得快也来得好受点，她又在旁边刺一下，血液又浸出来，她不再那么害怕，敢睁着眼睛看着手中的针扎进自己苍白的手臂中了。她渴望用针扎的这种痛来取代心中的那种痛，于是又扎几次，血就这样沿着洁白的皮肤流出来，一滴一滴的滴在桌面上。她的心痛也逐渐平息下来，看着满桌面上已经凝结成暗红的血块，又看着手臂上那些微小的针点，想到又找到一种医治心痛的方法时，她深深的叹一口气。
　　她睡不着，时常想起自己的身世可怜，命运飘零，无依无靠又前程未卜。凌晨时，她又想起白天卫立行说起神庙求签的事，她也想天亮以后去为自己卜一卦。于是她敲开卫立行的门，同她睡在一起，央求她天亮后带自己去算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