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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花非花 子非子(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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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间,马乘风连攻了七次,次次攻向那公子哥不同部位,却次次被他预先封死了去路,逼得马乘风要么收刀,要么后退,否则兵刃便要不保。只听得马乘风大叫一声,向后跃出两步,喝道:“臭小子,仗着一口宝剑,算甚么英雄好汉。”那公子哥看着手里的短剑,微微笑道:“我就是仗着宝剑,你又能怎样?你刚才前后攻了我九招,我现在可要尽数还回给你,小心了。”
那公子哥轻轻一点,掠过桌面,人在半空中,短剑自上而下,刺向马乘风。这一招看似平平无奇,却将马乘风左、右、后三路封死,叫他避无可避、退无可退。丘长生看得暗暗心惊,脑中闪过几套应付这招的办法,似乎除了直接用兵刃抵挡之外,其余的都不太奏效,只是这样一来,正中了那公子哥的下怀。
果然马乘风梅花刀刚举过头顶,就被砍断了一截。那公子哥数道:“一……”旋即又微微跃起,同样的方向,同样的招式,‘二’字刚出口,又一截断刀掉落在地。
丘长生不禁叫道:“好招!”花流水似乎并不关心两人的打斗,听到丘长生的喝彩声,抬头看了一眼,嗤笑道:“有甚么好的,喂,姓牛的,你退半步,再进三步,打他背心处。”他这话显然是跟马乘风说的。
丘长生一怔,思索片刻,不禁恍然大悟:退半步,是避过这招最凌厉的刹那;进三步,打他背心处,则是趁对方旧力刚尽、新力未发之际,攻他破绽之处,只是这退、进、攻三招须得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
丘长生近日虽然武功大进,却也并没有把握能做到一气呵成,饶是如此,也不希望马乘风照着花流水说的做,心道:此人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倒不能帮他。于是朗声道:“不错,我要是姓牛――的,就先退半步;我要是姓牛――的,再进三步;我要是姓牛――的,跟着打他的背心处。”故意连说了三句‘我要是姓牛的’,还将牛字拖长。
马乘风也非弱手,当然清楚花流水说的几步,正是破解眼前这人的招数,正想依计后退半步,但听到丘长生左一句姓牛的,右一句姓牛的,心道:我若是退了这半步,便承认自己是姓牛了。正自彷惶间,梅花刀又断了一寸,随着那公子哥不断数道:“……七、八、九”,数完第九,人已经回到了原先的座位上,留下马乘风呆呆望着地上,面若死灰,手里只剩下了刀柄,刀刃一节一节撒落了一地,丘长生细细一数,正好是有九截,看来那公子哥每攻一次,他的梅花刀便断半分。
那公子哥道:“马乌龟,你刚才说要剁去我的双手,如果不是看在你那两条鱼儿的份上……你滚罢。”马乘风不明白他说‘看在两条鱼儿的份上’这话是甚么意思,怔了片刻,终于咬牙道:“好,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马某定然不会忘了阁下的恩德。走!”转身带着众人悻悻离去。那公子哥收起短剑,冲丘长生微微一笑,道:“刚才多谢你了。”
花春风不知何时已回到座位上,正和花流水交头接耳,嘻嘻哈哈乐个不停,花春风得意说道:“我办事几时失手过。”花流水道:“要好吃才行!”
丘长生不明所以,笑道:“花兄,吃喝拉撒都玩了个遍,这回总该走了罢。”两人边摇头边摆手,笑呵呵道:“不用着急,不用着急,还有一道菜没上,哈哈,急不得。”两人东张西望,眼光不时瞄向后院。
过了不久,店家果然又端上一个汤罐,尚未开及罐盖,香味早已扑鼻而来。花春风、花流水赶快抢着各自舀了一碗。丘长生虽然不觉得饥饿,但闻到诱人的香味,也忍不住舀了一碗,入口滑香嫩甜,即便是风髓龙肝,也未必及得上眼前这汤好喝。
丘长生问道:“这是甚么汤?味道竟会如此鲜美。”花春风、花流水正喝得不亦乐乎,哪里还能腾出嘴巴说话,一个点了点头,另一个摇了摇手,也不知道他们想说甚么。
那公子哥忽然走了过来,坐在余下的那个位置上,赞道:“好香的汤!好一碗‘有眼无珠’汤。”丘长生陡然闻到一阵香气,分明是从公子哥身上散发出来,颇感诧异,问道:“‘有眼无珠’汤?你是说那两条鱼……”随即明白过来,难怪花春风和花流水刚才一直神秘兮兮,又说上茅房,又说还有一道菜没上。他们两人这么贪吃,偏偏那马乘风又喜欢摆炫,把两尾鱼儿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怎能不叫他们心动。花春风故意惹恼马乘风,分散他的注意,花流水借机盗走鱼儿、送入厨房。
公子哥此话一出,花春风、花流水顿时愣住,停止了抢汤喝,睁大眼睛瞪着他,似乎在问‘你是怎么知道的?’。那公子哥却连连摇头道:“可惜,可惜啊!”花氏双贤同时问道:“可惜甚么?”“甚么可惜?”公子哥道:“我是替两位可惜,看来你们对于吃的讲究,毫无知晓。”花春风不悦道:“你说我们不懂得吃?哈哈,我们不懂,难道你懂?”花流水跟着轻蔑地道:“我们吃过的山珍海味,说出来都会馋死你。”公子哥道:“你们都吃过哪些山珍海味?说来听听,看有哪一样我没吃过。”
花流水道:“好大的口气。我问你,你吃过‘禺京乘龙’没有?”公子哥淡淡道:“甚么‘禺京乘龙’,不就是鱼啊、蛇啊做成的一道菜,不过这蛇倒是蛮有趣,是两头蛇,据说只在苗疆才有,也算是难得。”花流水微微怔住,料不到他能答出来。原来禺京是上古神话中的海神,他统治北海,身体象鱼,但有人的手足,乘坐双头龙。这道菜最要紧就是有两头蛇,所谓‘一个头的蛇好找,两个头的蛇却并不常见’,花流水本以为仅凭‘双头蛇’,必能难住他,谁知竞大失所策。
花春风想了想,道:“总算你还有点见识。天山冰莲子吃过没有?”天山雪莲是极为罕见的药草,生长于天山高处的悬崖峭壁上,那里终年积雪不化、气候寒冷,少有物种可以存活,即便是存活下来,生长也是极为缓慢。因此这天山雪莲每五十六年才开花一次,其莲子更显得尤为的珍贵。花春风猜想他多半没是见过,那公子哥微微皱眉,道:“冰莲子又硬又难嚼,一点也不好吃,要不是我妈非着我喝,我才不碰它呢。”花春风说出天山莲子,自然是对此颇为得意,哪知竟被他说的一文不值,颇为恼怒道:“吹牛,吹牛!它是甚么味道,你倒是说出来。”公子哥道:“味道?除了有点生硬,平平淡淡的,没甚么味道啊。”花春风拍手笑道:“我早说你是在吹牛,现在露底了吧。天山莲子味道又苦又涩,你居然说没有味道,可见你是没有吃过。”公子哥道:“我吃的时候确实没有苦涩……你加了薄荷没有?如果加了薄荷,就能镇住它的苦涩味道。”花春风挠了挠头,断续道:“薄荷?嗯……也许……应该是加了,我……忘记了。”公子哥笑道:“你没加薄荷,当然会觉得苦涩难忍,我早说过你们不懂得吃。”
花春风满脸通红,争辩道:“我……,一件事归一件事,我们喝鱼汤,难道也有不妥之处?”公子哥摇头道:“何止是不妥,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可惜啊,可惜啊!”花春风听他说得头头是道,颇有些惶恐,怯怯问道:“哪……哪有不妥,你不要信口雌黄。”公子哥道:“信口雌黄?你既然不相信,我问你,这‘有眼无珠’鱼生长在甚么地方?”花春风想了想,记起马乘风说过它产出源地,于是道:“生长在九华山地底岩洞里。那又怎么样?难道我们就吃不得?”公子哥眼睛转了转,笑道:“吃得,吃得。这种鱼儿大滋大补,你就算是生吃,哈哈……也是好的。”任谁都听得出,这话是在嘲笑花春风和花流水,只是由于他先前一番话,令他们也不敢出言反驳。
邱长生见他笑颜崭露,更是显得俊美,即便是女子,恐怕也是有所不及,心想:他生的本是细皮嫩肉,说话声也清脆,还带着香馕,看来多半是他爹娘更想要女儿,所以自小把他当女子看待。看他的口气,似乎真的尝尽了天下美食,不过他问这鱼长在哪里,也不知是何用意,当下问道:“深山岩洞中的鱼,有甚么不同?要吃的话,又有甚么讲究?”
公子哥对邱长生微微一笑,道:“看在兄台刚才出言相助的份上,我就说了罢。这鱼儿常年呆在山洞里面,实属至阴至寒之物,如果要熬汤的话,须要用温火慢慢熬,切不可以心急。你刚才是不是吩咐厨子:要快些做好端上来?”花春风脸色羞愧,低下头道:“没……没有的事……”声音极低,分明是被他说了个正着。
花流水生气道:“我早说由我去做这事,你偏要跟我抢,现在鱼汤弄砸了,连累我跟着你丢脸。”他似乎忘了自己已经喝了好几碗。
花春风的言行被公子哥道中,不敢与他辩驳,已经令他大失体统,至于花流水,花春风心想:就算自己的不是,岂能任由他说长道短。怔红了脸道:“你?换做是你,能好得过我么?”
公子哥笑道:“用错了火候,这只是其一。用错了调料,更是大错特错。”丘长生夹起汤里的一片生姜,问道:“放入生姜有甚么不对?”公子哥道:“古书中记载:生姜性属烈阳,气温、味辛。而你们吃的鱼儿却正好相反,一阴一阳相互调和,鱼儿的滋补作用早去了大半。亏你们还吃的津津有味。这第三嘛……”
花春风惊叫道:“还有第三?”公子哥笑道:“一道美食佳肴,讲究的是色香味俱全,这‘色’字排在第一位。本来要做到清淡雅致,只要添加一些绿豆、葱花就可以了。而你们两个糊涂蛋却偏偏要不懂装懂、自作主张,放入了八角、茴香,哎呀,还有甘草、陈皮……简直就是庸医乱开药,可惜了两条鱼儿!”
花春风、花流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就像是两个做了错事的孩童,手足无措。丘长生皱眉道:“这鱼汤味道已经很好了,你说的火候、调料、色香味,未免有些吹毛求疵。”花春风、花流水却道:“胡说八道!这位小……小哥说的很有道理。丘长生,说到美食佳肴,你不懂,你不懂!”
公子哥看了丘长生一眼,道:“你叫丘长生?”丘长生道:“正是,你呢?”公子哥眼珠转了转,说道:“我叫……我姓施,急公好施的施,单名一个箜字,箜篌的箜,可不是空空洞洞的空。”
花春风低声问道:“这鱼汤真是百无一处?还有办法补救么?”施箜叹了口气,道:“米已成炊,生火再熬一次是不可能了。”顿了顿又道:“不过亡羊补牢,犹尤未晚,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花氏兄弟听他这话,精神为之抖擞,急问道:“甚么办法?”施箜眨了眨眼睛,道:“我这有一味香料,你们把它加到汤里,不止能令色泽更雅观,味道也会香甜许多。”说完取出一小包墨绿色粉末,交与他们。两人忙将香料倒入汤中,鱼汤原本就所剩无几,香料放入后,立时变成了浅绿色,倒也真似清淡了不少。花春风、花流水对施箜千恩万谢的同时,争着喝完了剩下的汤水。
施箜忽然叫道:“店家,这里最有名的大夫是谁?住在哪里?”店家刚才见他三两下便将马乘风打的落荒而逃,早已是胆战心惊,只盼他快些离开,听到问话,忙回道:“是……刘大夫,在……在城北拐角处。”施箜点点头,道:“诸位,小弟身染风疾,就此先行告退,请!”怪异一笑,起身往外走去。
花氏兄弟被他嘲弄一番,早盘算着趁早离去,未及开口,施箜却先行走人,两人大喜,嘴上却道:“可惜,你若再迟走片刻,就要被我们考倒了。”施箜人在外面,哈哈一笑,道:“刘大夫,城北拐角处!”话音逐渐远去。花春风、花流水又自吹自擂一番,说到后来,总觉得有些难以自圆其说,喝了两杯闷酒就上路了。
三人行了七、八里路,花氏二人忽然肚痛难止,两人轮流上茅房,停不下来。泻到后来,已是头脑发晕、手足发软,仍未止歇,央求丘长生去抓几副药。丘长生想起城北拐角处的刘大夫,于是原路折回,找到大夫,要了两大包止泻药,回来后煎给两人服用。两人喝完药,又泻了两、三个时辰,折腾到大半夜,总算稍稍止住,却已经是脸色惨白、有气无力,歇了三天,才恢复过来。
两人一起合计,推其缘由,认定是那罐鱼汤的问题,丘长生心道:鱼汤我也喝了一碗,怎么只有他们腹泻?隐隐觉得这事与那施箜有关。当下也不将它说出来,趁休整这几天,加紧练习《八脉通体经》,三天一过,自觉功力又是精进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