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为师终为妻》松毛汤包

15、往昔三

　　李武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他爹李员外。

　　他战战兢兢的回头，看着那迎面走来的男子。

　　说来，他的脸同来人有着七八分相像。只是与他那股纨绔劲儿不同，男子被岁月晕染得沧桑的脸上更多的是令人生畏的威严。

　　看戏的老百姓见了那人，早就自觉的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李武是还没等对上他的视线，便已心虚的别过眼，将头低埋了下去。

　　霎时。周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没了原先的人声鼎沸。

　　只剩下那一声接一声的脚步声，如同鬼魅一般朝他逼紧。

　　恐惧从心底溢出来，顺着一腔热血奔涌至四肢百骸，将他整个人填得满满当当。

　　李武杵在原地是一动也不敢动，与先前的张牙舞爪相较起来，却是安分了不少。

　　此时，他耳边还嗡嗡的回响着方才的那声呵斥。

　　孽障——！

　　李武这才回过神来，瞪着一双眼难以置信的看向男子。

　　逢人皆道他投了个好胎。只因他是家中求神拜佛才盼来的老来子，又是独子。从小家里头就是锦衣玉食伺候着，生怕他受了半点委屈。

　　加之他年幼时曾得过一场大病，都已经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里的人了。

　　也不知李家从哪找来了一位高人，硬是将他的命从阎王爷那讨了回来。

　　有了这一遭，他爹娘是对他越发的疼爱了，恨不得把他给捧到天上去。

　　虽说李员外素来严厉，但也从未像方才那般用如此低贱的话去斥责他。

　　这让李武有些不敢相信：他亲爹竟然会为了眼前这女子对他出言怒斥。

　　那丝诧异虽隐藏在恐惧之中，却还是被李员外尽数看在眼里。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他又怎会不知李武那脑子里在想什么。

　　然而李员外并未理会，冷漠无情的目光只在他那不成器的儿子身上停留了一小会儿。

　　他虽未能亲眼所见方才发生了何事，但对于李武的臭脾性，他心中还算得上有数的。

　　遂见他朝李武冷哼一声，沉重的鼻息吓得李武当场打了个冷颤。

　　李员外继而低眉顺眼，恭恭敬敬的朝着看上去还比他年轻不少的夜瑾心行了个礼，就连敬语也斟词酌句到了无可挑剔。

　　“夜仙师，别来无恙。”

　　闻言，夜瑾心才从百忙中抽了一丝空闲，抬头看了他一眼。

　　便朝他摆了摆手当是打了照面，又埋头给那小儿疗伤去了。

　　李武看着眼前如此谦卑的父亲，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他心里，自己这威风凛凛的父亲何至于向这么个弱质女子行如此大的礼。

　　她也配——？！

　　而那女子非但受得这般理所应当，就连起身回个礼也没有的，只摆了摆手。

　　顾不上平日里家中敬重仙师的教诲，也来不及去问他爹为何如此屈尊降贵的去待眼前这个除了姿容绝世外——就再无半点是处的女子。

　　李武强忍着满腔怒火，耐着性子道：“爹！她…”

　　只见他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道厉声呵斥响彻耳边。

　　“住口！”

　　比起方才的那一声，这落在耳畔上的怒斥是震耳欲聋。

　　如同一盆凉水从头到脚的浇在他熊熊燃烧的怒火之上。

　　李武怔住了，脑子里顿时乱作一团，心里的那腔怒火是再也压不住了。

　　这嘴里像毒蛇吐信一般将心中那荒谬的猜度一股脑儿全道了出来：“爹！你莫不是看她有几分姿色，想收她做小…”

　　还没等他说完，李员外气得几近癫狂，冲着他便是一声怒吼：“放肆！”

　　“早年若不是幸得仙师出手相救，你个孽障早就去见阎王爷了！还由得你在此造次！”

　　本对这老子教训儿子的无趣戏码，夜瑾心也提不起多大的兴致看他们狗咬狗。

　　只是眼瞧着李员外抬手便要给他那狗儿子落下一记耳光，她谈不上什么怜悯之心的弹指一挥。

　　就见从她指尖飞出了一记白光，将李武打得生生往后退了有两步。硬是躲过了他爹那记耳光。

　　他还未来得及庆幸逃过一劫，便觉一阵剧烈的疼痛涌上了头，势要将他整个人撕裂成了两半。

　　李武痛得顾不上面子，倒在地上是疼得抱着头将自己滚成了一个球。

　　这回，倒是夜瑾心开了尊口。

　　“既承你尊我一声仙师，我自是要有这容人的雅量。只是令郎这嘴上功夫委实不饶人，如此小惩大戒想必也不为过吧。”

　　李武：“你……！”

　　他龇牙咧嘴的瞪着夜瑾心，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夜瑾心不答反问：“你可知道痛？”

　　李武自然知道痛，他如今是痛得苦不堪言，连还嘴的力气也没有。

　　直到将那小儿身上最后一处伤治好了，夜瑾心才自问自答的回道。

　　“方才打在你身上的，正是这小儿所受之痛。他什么时候能好，你身上的痛便什么时候能消。可记住了？”

　　李员外深知此事错在李武，便只能替他那不成器的儿子认了这栽。

　　眼下还得客客气气的说道：“仙师说得是，李某教子无方。还劳仙师代为出手管教，实在是惭愧。”

　　言罢，便朝着身后跟来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待侍卫将李武抬走后，李员外在儿子面前端着的那张脸才稍缓和了些。

　　他瞥了一眼躺倒在地的小儿，敛好了神色，才道：“此事错在犬子，只是…”

　　老奸巨猾的李员外顿了顿，虽说这栽是认了，可对这么个小叫花子，又不能就这么认了。

　　纵是李武错了，可如今让他堂堂一个员外向个小叫花子低头，这口气他是怎么也咽不下。

　　李员外这狗屁还没放完，夜瑾心眼轱辘一转就知道他在寻思着些什么。

　　果不其然，只听见他又道：“只是李某实在不知犬子得罪的这位公子是何人，竟惊动了夜仙师。”

　　许是怕自己锋芒太露，遂见他又补了一句客套话：“实在是罪过了。”

　　如此听来，倒多了几分假到不能再假的诚意。

　　夜瑾心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当真是不好对付。

　　正因如此，她才不想与这些达官贵人打交道。

　　只是听李员外这口气，若是断定了这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那她此番强出头反倒是连累了他。

　　可就连瞎子都看得出这小儿浑身上下是穷得叮当响，家境清贫不说，又怎来与员外抗衡的分量。

　　夜瑾心从头到脚打量了这小儿一遍：身子骨是出奇的清瘦，虽是被打得没一寸好地了，可这眉目看上去还算得上齐整。

　　难不成，假说这小儿是她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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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了想，夜瑾心还是打消了这念头。

　　这疯话若传出去了，届时她即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既不能说是她生的，那还能说这小儿是她什么人——

　　忽然，一个灵光欢快的从她天灵盖上得意洋洋的划过。

　　遂见她面不改色的说道：“这是我徒弟。”

　　闻言，李员外脸上掠过一丝不太好看的诧异，很快便又面色如常。

　　他似是不愿相信眼前这小叫花子竟是她徒弟。

　　这南慕山医仙的名号就连他这世俗之人也是如雷贯耳，多少名门望族之后想拜在她门下。

　　可这位医仙大多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他原先还盘算着若是得了机会定要把李武带去给她瞧瞧。

　　若是他那不学无术的儿子有幸能入得她门下，那可当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他李振元的儿子到底有哪点不好，如今竟还比不过眼前这么个小叫花子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还是颇为愤恨的。

　　可毕竟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他在脾性上的拿捏自是比年轻气盛的李武要强上许多。

　　只见他脸上堆满了笑，问道：“不知仙师何时收的高徒，犬子实在是有眼无珠，竟误伤了他。”

　　夜瑾心不以为意的回了一句：“就在方才。”

　　听了这话，李员外泛着笑意的嘴角一僵。

　　素闻这仙师一向随性，只是没想到竟这般的随性。

　　见在这小儿身上是做不出什么文章来了，李员外将话锋一转：“不知仙师如今在何处落脚，李某改日好携犬子登门致歉。”

　　这话里的殷勤，是连旁人都听得出他这是在跟这位仙师套近乎。

　　还没等夜瑾心发话，李员外张口又道：“李某府中还有一处空着的别院，仙师如若不嫌弃，可来李某府中小住几日，届时必令寒舍蓬荜生辉。”

　　才叫来了不思归的小厮将小儿小心着抬到她住的小院里，夜瑾心朝身后一指。

　　李员外抬头就见看台上那一个个千娇百媚的妙龄女子，从她们身上飘出的脂粉味是把他熏得浑身不自在。

　　他从不踏足烟花之地，不沾染风尘女子。

　　就是这么一个人，此时正站在城中最大的花楼前。这脸上除了百般不适以外，更多的是难掩于色的厌弃。

　　夜瑾心见他脸色实在是难看，倒也不想强人所难，随即转身往不思归里走。

　　李员外想要上前再邀，却被里面那一阵阵愈发浓郁的脂粉味熏得呛了鼻子。

　　看台上的姑娘看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压低了声儿，掩着嘴笑弯了眼。

　　最后，李员外还是眼睁睁的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了不思归尽头。

　　等他再回过神时，围着看热闹的人早就散了，街道上又恢复了原先熙熙攘攘的景象。

　　只剩他一个人，形单影只的站在那，倒怪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