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在游戏里的人》柚之木亡

4、外界（二）

　　江城往南山脉绵延，苍翠秀丽。山脚下是一块块分割整齐的秧田，这个季节一季水稻已经成熟，青黄相接，望不到边。

　　周夬扶着李老走在田垄上，有风刮过，金黄的稻穗摇头摆脑，蹭上衣角。

　　他没见过长在地里的水稻，随手抓过一株，捻开稻壳，米粒莹白，十分饱满，长得很好。

　　“周大师……您看，这……”女孩说一个词就收一下唇，俏眉蹙起，苦不堪言。

　　周夬停下脚步，站在女孩面前，错开一步，看向杨光。

　　“你想让我看的地方，就在这里？”

　　“……”女孩支吾不语。

　　杨光搡了她一把，也不看周夬，耸耸肩，引导女孩：“没什么好瞒的，跟周大师说了吧。”

　　女孩不安地抬头看向杨光，在对方毋庸置疑地目光下，点了点头。

　　“对……对，就是这里。”

　　周夬笑了，从挂布袋子里掏出三张符纸，随手画了几笔，烧尽，朝风中一撒，完事就要走。

　　女孩从周夬开始动作就发懵，一直到周夬要走，才想拽住他。

　　不是的，事情不是这样的。

　　周大师不能走，不能走啊，怎么会这样，老牛，老牛怪还没现身，他怎么可以这样草率了事！

　　周大师，周大师。

　　女孩只能抓住杨光，可杨光不急，眼里分明在说，这两个就是江湖骗子，你被人骗了。

　　“表哥！周大师不是骗子！他不是！”没有哪个骗子会不收钱！

　　而且……

　　她没让任何人知道，周大师的联系方式，是她从父亲的遗物里找到的。

　　那是一张再简单不过的便签，上面印着吐舌头的卡通猫咪，字迹规整，用的篆体，她查了很久，才弄清楚上面写了什么。

　　——旅卦，离上艮下。上九，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啕。丧牛于易，凶。

　　落款是周夬，还写了地址。

　　她查了意思，讲得是经商切勿本末倒置，小心最后失去家人。

　　她不知道父亲问了什么得到的这个卦象，但她家确实经商，这一片人都经商，上天赐予了他们赖以生存的万亩良田。

　　先前她没想过去找周夬，谁也不会因为这样一个字条就相信父亲的死早是定局。

　　可紧接着，她表哥家也出事了，表嫂死了，留下一个孩子，才五岁。

　　表哥没干家里的营生，在外面跑出租，没空照顾孩子，只能把小侄子寄养在她家。

　　说她迷信也好，荒唐也罢，她编造了一个谎言。

　　那天，她偶然在山脚下发现一头牛尸，脑子一动，就对表哥说，有妖怪在作乱，近几日没捉到人，慌不择食把牛都吃了。

　　她说得煞有其事，表哥本来不信，结果这个时候小侄子跑来，一边哭一边偷瞥那头牛尸。

　　一个五岁的小孩，怎么可能从家里跑到山脚下，二十公里路连他们都要走一阵。更骇人的是，从她发现这头牛尸，到把表哥叫来，只有半个小时左右，小侄子是怎么过来的？

　　当时，表哥的脸色很糟，她趁热打铁，说自己打听到一位大师，想请过来看看。表哥许是吓怕了，很积极，可等她接到周夬，就开始变脸，昨夜也一直和自己说，他们一定是骗子。

　　她不想告诉表哥那张字条的事，只能坚持说周夬真的是大师。

　　表哥就让她今天把两人带到田里，随便选一块地，让他看。

　　真是大师就能看出苗头，骗人的肯定当场就给你胡诌。

　　周夬没有胡诌，他甚至一句话都不说，比他们还随便，做了个法，就走了。

　　表哥在沾沾自喜，她却急的焦头烂额。

　　李老见状拍拍浮尘，连忙跟上周夬，胡子一翘：“这就结了？”

　　“结了。”

　　周夬嘴角上扬，带出一丝讽刺，“她的事结了，江城的还早。”

　　李老听见身后的哭声，加快脚步。

　　这些人也真是的，请人帮忙，没讲一句实话。

　　他这把老骨头哟，尽陪着瞎折腾了。

　　时候还早，他们没有回旅店，找了棵大树，坐下来乘凉。

　　李老取下遮阳帽当扇子摇风，有一下没一下，他瞧见周夬刚擦掉额上的汗，就拿出手机摆弄。

　　顿时感慨万千。

　　昨天他还揣测周夬是不是被妖怪袭击，出了什么事，今天这么看着，又挺正常。

　　周夬打开游戏，点进地图「江城南山」。

　　「稻田」——「茶园」——「果林」——「住宅」——「小店」

　　选择「住宅」。

　　「杨家」——「张家」——「林家」

　　一条条分支看下去，周夬发现南山住着好几百口人，每个人的基本信息都记录在案，除去这些，还有当地的新闻。

　　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他回到游戏首页。

　　尾勺酌。

　　这个男人身着松松垮垮的白色长衫，露出洁白的脖颈与肌肉分明的胸膛，腰间挂了一壶酒，醉意微醺。

　　他的眼睛很清明，一点儿也没醉，正炯炯有神地看着周夬。

　　周夬迎上他灼热的目光，忽地，脸上发烧，他渴了。

　　惊慌失措地躲开视线，拿出水壶，“咕咚咕咚”豪饮。

　　等到心情平复，周夬才邀李老一同去小店转转。

　　小店不远，就在梯田后头的小山丘上，开店的是林家人，据资料显示，属中立方。

　　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烤红薯的味道。

　　瞧见有客人，老板娘才把眼睛从电视上移开，“烤红薯？烤土豆？”

　　她飞快扫过两人，眼底划过一丝惊讶，旋即凉凉地说：“城里来的客人，怕是吃不惯这些粗粮。”

　　“来两个烤红薯。”周夬没理会她。

　　老板娘瞅着周夬，又说，“我劝你最好别吃。”

　　周夬和李老对视一眼，果然有问题。

　　“卖东西的劝客人别买自家卖的东西，这算什么道理？”李老挑出一个红薯，吹吹热气，就要剥开。

　　“嘿，真有不怕死的。”老板娘怪笑一声，不再劝，走到外头，“两块钱一斤。”

　　周夬也拿了一个，尝了一点，甘甜不腻，没有哪里不对。

　　“三年前，张家孙子就死在这红薯上。”老板娘见两人吃都吃了，不咸不淡吐出一句话。

　　周夬当下拿出手机，翻了翻。的确新闻里有一条提到了这件事。

　　死去的是张家孙子张江江，原因是意外死亡。

　　“那破孩子最爱啃红薯。”老板娘露出怀念的神色。

　　“他容易噎到吗？”

　　“哪儿呀，他啃了那么多红薯，还没见哪次被噎到。啊，当然不能算最后那次。”

　　“您和张家关系很好吧。”

　　老板娘似是听出了周夬的言外之意，一把扔下火钳，抬高嗓门：“那可不是我的红薯。”

　　“您是说，种红薯的另有其人？还是……”

　　“城里人是不是都特闲啊？没事跑到乡下打听别人家的事，有病吧。”老板娘咒骂一句，回去看自己的电视了。

　　无法再从这里获取有用信息，周夬和李老原路返回。

　　此时将近晌午，周夬还想去茶园看看，李老却走不动了。

　　“人老了，人老了。”平日也没觉得自己有多老，今日走了这么久，才总算认清自己的岁数。

　　“我送您回去。”

　　李老拗不过周夬，再度叹息自己不服老不行，下回说什么，他也不跟来了。

　　回到旅店，周夬发现房门口蹲着一人。这人听见脚步声，站起身，对着他笑出一口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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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注释：
旅卦，离上艮下。上九，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啕。丧牛于易，凶。（摘自：周易）——2017年3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