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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我与她不熟 ...

  •   裴煊醒来时,已是下半夜。兴许已接近黎明时分,因为,隐约听得有几声鸡鸣。

      触手一摸,是粗糙冰冷的石板地面与墙壁,也不知身处何地,阴寒,潮湿,伸手不见五指,应是一间地下暗室。微微晃动头部,只觉得脑中钝沉,额角却又疼得锥心,对了,他是被那几个贼人,击打头部而至晕的。

      昨夜那几人,围上来就开打,他猝不及防,寡不敌众,几十个回合,就被制到在地。看来,玉京府这几年,过得太安逸,把拳脚功夫给生疏了。通常缉拿办案,他都只需要动脑子,动嘴皮子,至多再动一动手指头,发号施令,端木就会带着人冲上去,动手动脚,喊打喊杀。

      也正是玉京府这几年,天子脚下执法,千丝万缕的利害关系,明里暗里的冤家债主,结得多了去。今日这拨,也不知是哪路好汉。

      好在这帮人,不太像是寻仇的。更好在,安阳先走一步,没有被搅进来。

      裴煊刚刚在心中庆幸完毕,突然发现没对。

      这暗室里,并不只有他一人!就在他右侧耳边上,有个轻轻细细的呼吸声,匀缓绵长,睡得正香。

      深深地吸入一口潮湿空气,仔细辨析了,刺鼻的霉味中,夹杂了一些若有若无的桂香味,清清淡淡的,却又有种钻心摄魂的绵韧劲儿。

      不是那个笨得要命的女人,还能是谁?只有她,放着宫中诸多名贵香料不用,偏喜欢这种俗不可耐的花香,每次,隔得老远,他都能闻香识人。

      裴煊深深地抽一口气,一声长吁,直觉得头疼得要命。

      “你醒了?”

      夜长欢靠在墙上,其实睡得特浅,裴煊一声长长的唉声叹气,便将她惊醒过来。赶紧一边睁开眼皮,出声询问,一边伸手过去,想去牵他的手,或是挂到他胳膊上去。其实什么也看不见,这一胡乱抓捞,在便抓在了裴煊胸前衣襟上。

      那人却意外地,没有扯开她的手,任由她一只爪子挂在胸前,冷着声音问她:“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来陪你……”夜长欢轻轻地笑了一声,说得有些得意,“我岂是见死不救的人,见着你有难,便求他们,将我也一道绑了。”

      此时此刻,她仍然觉得自己从马车上跳下,跑回来,上赶着被绑票,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虽然,这地室,还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冷得浸骨。

      “真是……”裴煊又是一声无奈哼气,开口就要训斥她。

      “胡闹!”她赶紧接了话头,替他把自己给训了。又在黑暗中偷笑,原来,曾几何时,裴煊的路数,她都已经了如指掌了。

      裴煊被她堵了话,索性闭嘴,陷入沉默。听着耳边的呼吸与轻笑,沉吟半响,又问她:“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作威作福惯了,以为这外间的世道,亦会将她众星捧月吗?

      “……”夜长欢侧脸靠在墙上,极力匀称了呼吸,不答话。抓住裴煊衣襟的手,软软地,有些使不上劲了。她又饿,又冷,饶是身强体健,可几时受过这样的罪,衣衫单薄,在冰冷潮湿的地室里睡了一夜,好像有些发热了。

      “怎么了?”裴煊见她不说话,便又追着问。一个女子家,跟江湖贼寇打交道,很容易吃亏的。加之,她又长得……不差。

      “嗬……”夜长欢听出那问话声音中,带着的一丝焦急,竟觉得能够缓减她此刻的不适,不觉又腆着脸皮,反问他:“你这是关心我吗?”

      “……”裴煊再一次被呛得,不想搭理她。

      “我对他们说,我父亲是玉京城里最有钱的人,他们还想着去找他,好生敲诈一笔呢。我便给了他们我的佩玉信物,要他们去芝兰馆找杜夫人,如果他们真的去要钱,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杜夫人看到她的玉佩,必然会在用钱财敷衍的同时,知会公主府。而只要这群笨贼想伸手取财,公主府的武阳就一定有办法找过来。再则,昨夜紫苏就去找端木了,有玉京府的捕头们在,还愁不能顺藤摸瓜?

      夜长欢一边与裴煊说着,一边仍是觉得,自己这一步以身作饵的险棋,走得真是好。不论这群贼人是收了何人的钱财,背后那人抓裴煊是何目的,反正她横插一杠,就硬生生多出一桩图财的绑架勒索案来,也就留下了营救的线索。

      想不到,自己情急之中,竟也能想出这种引贼入瓮的主意来,哪里笨来着?

      可就是太冷了些,身上越来越烫,就越发觉得寒意入骨,冷浸得肌肤发疼,紧咬了银牙,都止不住阵阵寒战,浑身哆嗦。

      只得闭嘴,少说话,她不想让裴煊看出她的不适,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累赘负担。特别是,在昨夜杏花树下,被他那般明确而坚定地推开之后。

      裴煊听她说得洋洋自得,轻松自如,那动了些脑子想的主意,听起来,也头头是道。然而,他却清楚,真正要抓他的人,岂是为了钱财?若是单纯为了钱财的贼寇,就不会放着京中大把大把腰粗又胆小的财主不绑,偏来找他这个专剿贼寇的玉京府尹了。

      故而,他心中不以为然,却也不多话,不忍泼她冷水。只闭目养神,一边在脑海里搜索着,这辈子究竟得罪过些什么人。

      暗室寂静,耳边没了呱噪,抓他衣襟的那只小手,也滑下去,虚搭在他腰带上,还嵌了手指进去扣住,生怕他给她拉开似的。

      裴煊暗笑,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往他身上黏的机会,寻常女儿家,哪有这么厚的脸皮,他脸色摆尽,狠话说尽,也还赶不走。

      只是,他亦有些迷糊,于他而言,这种无休无止的纠缠,究竟是一种急于摆脱的麻烦,还是一种黯然销魂的享受,他不敢去细想。

      过了一会儿,裴煊终于觉察出身旁的异样来。那绵缓的呼吸声,其实是一种断断续续的压抑。

      抓起扣他腰上的手,才发现冷得跟冰块似的,再去摸她额间,又滚烫得吓人。这种受了风寒而引发的高热,最是冰火两重天。

      这才一把将她揽过来,抱着怀里。唇边的桂香乌发,扑鼻沁心,臂弯里的纤细身子,微微发抖,便激得他心里一阵一阵地发紧。

      “是不是很难受?”他问她,他感受着怀中的光景,亦觉得难受。

      “这样比靠在墙上,舒服多了。”夜长欢摇头,顺势软了身子,靠在他胸怀里,舒了口气。

      不就是在山道上吹了点冷风,又在地上睡了一宿引起的高热吗?她一直身强体健,应该可以抗得住的。

      晕乎乎的,窝在一个温暖而结实的怀抱里,鼻尖所触觉,衣上的艾叶气息,颇能安神定魂。还能感觉到裴煊的手臂,在不断地收紧,手掌在她腰背上,一下一下地,长长抚摸,又不时低头下来,拿他冰凉的额头,来贴她滚烫的前额。

      裴煊什么都不说,可夜长欢能感受到,有那么一些真真切切的怜爱之意。

      她就有些庆幸,这样靠在一起,挺好嘛。发热什么的,都是皮肉筋骨之苦,算不得什么。甚至又在心中胡想,早知道生病可以让他这样 ,她就多生几次病了。

      一直痴求的,不曾想竟然以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得到,所以,高热之下,夜长欢反倒有些兴奋,神经兮兮的,嘴边忍不住开始跑马,有一句,没一句的,直想从裴煊嘴里再刨出些什么来:

      “国舅爷,原来,你喜欢吕家小娘子那样的女子啊?”

      “……”裴煊一怔,不答话。

      “那我可就差远了,吕小娘子可是玉京城里出了名的才女,我呢,是玉京的笑话吧。”夜长欢心中,还是有些失落,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裴煊的脸色,看不见周遭的事物,反倒有种安全感,怂恿她极尽倾吐。

      “可是,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啊,你知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喜欢你的?……呵,我也记不得了,反正,以前你每次进宫来,总是板着一张棺材脸,要我跟着太子叫你小舅舅,那个时候,我就很喜欢了。”

      “……”裴煊依旧沉默,任由她胡言乱语,敲打在心上。

      “小舅舅,亏你想得出,听着就老气,别扭!你可记得,我可是从来都没有这样叫过你的。……裴少炎,好歹我们也算是多年旧识,勉强也能算是一家人,三天两头相见,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过我,啊?就一点点都行?”

      “……”

      “你说啊,裴少炎,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我都难受得快要死了,也听不到你一句好话,就算是哄哄我,也不行吗?”

      裴煊绷着心弦,如擂重鼓,只管将她抱紧。他什么都不能说。看着又笨又横的人,其实是个心有七窍的人精,别看她烧得糊涂,保不齐记性好着呢。

      那怀中的小人儿胡天海地问了半天,没听到一个字的回应,也像是累了,气呼呼地,埋头呻/吟。
      先前就听得有鸡鸣声,这会儿天色应该快要破晓了,抓他的人,很快就会来看的。

      不管怎样,得先给她退热,挪个干净舒适的地方。

      裴煊心想。

      终于,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头顶上前方,一声石板挪动的轰响,一片黎明天光,射进暗室来。
      一个男子沿着石阶走了下来,一边晃晃悠甩腿下阶,一边拍手,啧啧称赞。操一口生硬的汉话,却又是富家公子哥儿的作派:

      “少炎兄,好兴致啊,到了这地方,也还有温香软玉在怀,佳人相伴!”

      裴煊适应了渐渐敞亮的光线,看清楚了来人是谁,脑中电光火闪,当机立断,将怀中的人往地上一推,站起身来,淡淡说到:

      “一起出游的贵家娘子罢了,我与她,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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