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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生与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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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梳妆台前,任由身后的侍女为我梳着发髻,忍受着她第一百零一次扯痛我的头发,这女孩,梳了N次还是这样,看来下次是要换人了,我觉得再这样下去,就算我心理能忍受,我的头皮都不能忍受,我绝对会年少秃头的。
可能是以前意云服侍管了,换了别人总是不适应,这个女孩是第三还是第四个?我是否变得有些过分挑剔了。
想起意云,昨天晚上,我对她提起可兰,她就明白我什么都知道了,也知道我不可能再原谅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苍白着脸的出去了,我想,她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来找我了。
可兰,那对我来说,并不太熟悉记忆也不算深刻的女孩,在我在皇宫醒来的时候,和意云、小海子、小桐子四人被派来服侍我的宫女,那段还住在乾清宫的日子里,是她和意云每天说笑,排解我的无聊,那时候的她有着所有同龄人的心性,天真烂漫,对人心无城府,那时候在我看来,她就和意云像两姐妹一样。
可是,在我被正式封为雅甯格格之后,搬进了‘且留住’,她就在我身边消失了,直到有一天,我突然记起了这一个人,意云漫不经心的一句,可兰因为盗窃宫里的玉饰,被罚调走了,那时候我没有丝毫怀疑的接受了这个说法,因为那时候的我,全身心都没把注意力放在这里,满心只想着自由。
这件事我从没放在心上过,直到有一天,我因为MON的事情泄露,而怀疑到意云,以关心为名,探问小海子意云家的事情,知道了意云家里的情况,生病的娘、尚且幼小的妹妹,那么也就不难猜得出她被收买的原因。
我知道我本不该太责怪她,因为就算没有她,也会有其他人做这个卧底的,而她也只是为了让家人过得好一点而已,虽然她让MON有可能陷入危险,但是我的心里还是觉得她情有可原,因为我也曾经为了让爸爸过得好一点而存过坏念头,所以那时候我想的办法也只是寻思着找个好人家让她嫁了,那么起码她的生活会有点保障,再怎么说,她曾经服侍过我,我还是不想她死的。
只是小海子说出她的家庭时,意外的提起了可兰,小海子和可兰几乎是同时间进宫的,两人也被派去藏书楼工作过一段时间,比旁人来得熟些,后来又双双被派来服侍我,对于可兰的偷窃,虽然证据确凿,但是小海子心里还是有所怀疑,更何况后来可兰被贬到辛者库工作,那是宫里面最辛苦的地方了,通常是犯了重错的宫女太监才会贬到那里做苦工的。
大量的体力工作,严重不足的睡眠榨干了这女孩的所有精力,没多久她就病了,可是那种地方,小病只能养成大病,当她病到糊涂的时候,嘴里还嚷嚷着我的名字,小海子去探视过她几回,却是一次比一次严重,他实在不忍心,只能冒着死罪的胆子,向我提起了。
我听了,觉得有些好奇,一个犯了罪的人不停的提着我的名字,那肯定是有话想对我说,我就趁着一天出外散步,由小海子领着,往她的病榻走了一趟。
在那昏暗的、潮湿的、异味小房间里,我见到了她,那已经是病入膏肓的状态,哪里还有记忆中那苹果般笑脸,断断续续的,听她用那气若游丝的声音,把一切说个明白。
她用生命起誓,绝对没有偷过任何的东西,突然有一晚,太监总管带着几个小太监说有人密报她偷窃宫中饰品,不由分说的搜屋,在她的床垫下发现了几样用手绢包好的玉饰,她百口莫辩,就只能这样坐实了罪名。
她外表虽然瘦弱,但是内心却很倔强,她一直不停的想见我,就是为了想向我解释清楚,我仔细的向她询问那几天发生过的事情,她思考又思考,最后想起,在事情发生前的几天,她看到了意云和九阿哥在花园旁的小丛林里讲话,但是隔得远,什么都没听到。
我一听,当下就明白了,虽然当时只是匆匆一眸,估计意云当时肯定是见到可兰了,害怕她知道,才陷害她的。
可兰撑着最后的一口气,就是想我帮她洗刷冤屈,因为她的盗窃罪,害她家在宗亲面前抬不起头,她的娘只是她爹的一个小妾,家中地位本来就不高,这次再来这么一条罪,她娘在家中的日子更不好过了,天天以泪洗脸,这种情况让她这个侍母至孝的女儿知道了,愧疚感更深,觉得对不起母亲,我看到她这个样子,只能答应她。
在我离开后的第二天,还没来得及给她挪一个好一点的地方养病,小海子就告诉我,在我离开没多久,她就在睡梦中去了,当时我听了,心里真的很痛,我还什么都没为她做过,她就这么去了,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是把她的尸身从辛者库中提出来,还给她的母亲,以免被辛者库那边当贱奴般的抛到荒郊野地去。
办完她的事情,我好久都没能从那情绪中出来,对意云的反感日益增加,可是我还没找到适合的地方把她谴走,就发生了中毒事件,因为这件事,我彻底的对她死了心,这个当初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前的活泼少女,已经彻底的被宫里的权利欲望熏了心,再也不复往日了。
“格格”小海子在耳边轻声提醒,把我从记忆里拉了回来。
我抬头看他,他低头示意我看向门口,意云站在门口,有些无措。
我眯起眼睛,她居然还敢来,在我把一切都揭破的时候,她的脸皮还不是普通的厚。
她看见我在看她,便轻轻的走了进来,福了一福,低声说:“格格,奴婢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实在不敢求格格原谅,只是奴婢希望,在奴婢离去之前,能为格格再梳一次头。”
我不说话,小海子和其他随侍的宫女更是气也不敢大喘,我看了下铜镜里还没梳好的发式,想起以前她每天帮我梳头的情形,想到以后她将被调派其他地方,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见了,终于微微的点了下头。
意云跨前,接过宫女手中的梳子,熟练梳着我的头发,我看她脸色苍白,双眼通红,想必是一夜没睡,我心中有些酸,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纤巧的手指上下翻飞,一个简单雅致的发髻就弄好了,再插上我最钟爱的蜻蜓银饰,我不得不承认,她是最懂我心意的人了,可惜,留不住,我心下郁闷,决定出去走走,散散心。
我站起身,她却突然跪倒在我的面前,声音有些颤抖:“格格,谢谢您的恩典,奴婢已经再无奢求,格格,以后奴婢不在您的身边,也希望格格过得平安快乐。”
我皱了皱眉,这话怎么说的,一丝莫名的情绪掠过心头,可是又瞬间消失,让我来不及捉摸。
小海子低声劝慰她:“你还是回去吧,格格今天已经很宽容了。”
她还是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心下烦闷,绕过她径自出了房门,往外而去。
一路漫无目的的到处走,看到小海子在后跟着,我也没心搭理他,仿佛不知疲倦,一直的走着,脑中一时出现可兰枯萎的脸,一时是九阿哥提起MON那洋洋得意的脸,一时又是意云哭得憔悴的脸,那些画面快让我的脑海爆炸。
我霍然抬头,视线越过无数的红墙黄瓦却还是红墙黄瓦,连绵不绝,仿佛永远望不到边,我深呼吸一口气,却散不去满腔的郁闷,在这皇宫里,似乎藏在美丽外表下的都是怪兽,似乎会在你淬不及防的时候把你一口吞了,连骨头都不留下,这个皇宫,最恐怖的地方在于,你不知道身边那些人,什么时候会变成怪兽。
“雅甯。”一声叫唤,打断我的思绪,我偏头看去,是十六阿哥,他正站在不远的假山上的凉亭朝我挥手,在他背后安然坐着的是十五和十七。
看到十七,我心里有些酸,我爱上的,会不会也是一只大怪兽呢?我低头,脚步加快,迈上凉亭。
“两天没见你,刚还想喝完酒去找你呢。”十五笑着开口。“真怕有人会坐不住。”
又被十五调侃,十六瞄他一眼,不服气的回嘴:“真不知道是谁坐不住,只怕有人是想着‘且留住’那个小丫头吧。”
十五闻言有些语塞,不好意思的笑笑,眼光朝我这边看了看,我这才记得,他对我提起过娶亲的事情,我却给完全忘记了,意云,这个女孩,怎么老是给我带来这么多烦恼的事情,想起她,我的心又有些沉重。刚才出门的那种不安的情绪又涌上心头。
在座三人见我低着头,完全不说话,也觉得有些异样,彼此对视几眼,十六开口:“雅甯,你不舒服吗?是不是毒没清干净啊?要不,再叫那个蓟长空给你把把脉。”
我摇摇头,手中握着小海子递来的热茶,脑中像倒带一样想起意云的话和表情。
那一幕一幕,我的心在矛盾,在拉扯,想起她最后和我说的话,那像是诀别的话,她想做什么,她要做什么?不知不觉,我下意识的握紧手中的茶杯,越来越紧。
“啪”的一声,我只觉得手掌心一痛,杯子破了,锐利的断口划破了我的手掌心,血,正慢慢的流出来。
“哎,你干吗?”十六弹跳起来,迅速捉住我的手端详,吆喝着小海子去拿药。
我愣愣的坐着,看着面前破碎的茶杯。
“你傻啦?你想死吗你?”十六大声的一句喝醒我,我心中狂跳,整个人猛的站起,吓到了十六。
我大力甩开他的手,提起裙摆,回身便跑,浑然不理在身后的呼喊声,我只知道我现在要回去,要赶快回去,由于我步伐太急促,没跑几步,便绊倒在地,被从后赶来的十六扶住。
“你这是怎么回事?疯啦?”十六气急败坏的对我喊。
可能看出我的反常,连十七也忍不住说话:“你这样在宫廷里跑,还有一点仪态没有?”
我没时间和他们废话,弯起小腿,迅速把脚上碍事的花盆底鞋脱掉,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再度提起裙摆狂奔而去。
去他的仪态,去他的古代高跟鞋,我只知道,今天萦绕我心头的情绪是什么了,爸爸,可兰,已经有两个人在我面前去世,而我无可挽回,意云,你不要成为第三个,我真的,真的再也承受不住死亡了。
我飞快的跑着,越过被我夺命狂奔吓傻的宫女太监们,越过花园曲径,越过湖边小路,越过雕琢精致的白玉小桥,一直,一直的,向‘且留住’的方向跑去。
意云,你等我,你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