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复国不走心》猫腿子

5、吴王养猫

　　那日之后，夷光的膳食份量锐减，而且不见半点海产。她不禁腹诽，夫差表面上不和野猫计较，到底还是小气。

　　郑旦掐着她起床的时辰来找她，欢喜告诉她夫差决定减轻越人的赋税。夷光讶得把没嚼碎的羊肉直接吞进肚里，减赋不是儿戏，吴人对越人仇恨尚存，夫差此时减赋必定会遭臣民反对。只因昨日她信口胡诌的几句话？

　　“大王特意嘱咐让我来告诉你一声。”郑旦明眸闪烁，波光潋滟，“听说昨日他来过？”

　　夫差至今没宠幸过夷光，既便昨日也是早早离开。郑旦心底是希望夷光能得到夫差欢心的，一则为越国，二来在吴宫做个无宠的夫人难免受人欺负。

　　“路过罢了。”想起昨日他临走时说的话，夷光心口隐隐发痛。她反问，“你怎么知道？”

　　“那是吴国的国君，他的行踪自然备受瞩目。”整个吴宫都知道，夫差见了夷光后就下令减了越人的赋税。眼下传言肆起，都说夷光比郑旦更能媚主。

　　“君夫人只怕肠子都悔青了。”容姝本想立个名目教训她们越人，结果却让千万的越人受了益。郑旦来此之前专程向容姝道了谢，好让她记得自己和夷光都不是她能拿捏的。

　　后悔的又岂止容姝一人。夷光心神慌乱，若是夫差偏要和西施凑成一对，她可该怎么躲。

　　越人得利是郑旦乐见之事，但夷光却面色欠佳。郑旦见她这般，深藏在心底的疑惑不禁又涌上了心头：“你莫不是还记挂着范大人？”

　　郑旦所说的范大人自然是范蠡。她们初入土城时，夷光曾与范蠡有过一面之缘。自小长在乡野的西施初次见到那般风光霁月的男子，芳心难免摇曳。但三年过去，加之这副躯壳已然易主，若不是郑旦提起，夷光早已忘了当年曾与她提过这份稚嫩的情愫。

　　夷光回忆完那份不属于自己的往事后，道：“姐姐多心了。”

　　也难怪郑旦多心，当初夷光大病后范蠡曾往土城探视，那之后夷光对入吴之事态度大变，在吴宫更是散漫度日，有刻意回避夫差之嫌。

　　“只不过，每次见到大王，我就害怕，一害怕就犯病。”夷光如是解释。

　　这话也并不全是假的，夷光确实受不得惊吓。郑旦惋惜叹气，大抵是老天爷太过公平，给了夷光这般容颜，就得要留个缺憾。

　　郑旦不再提范蠡，与她闲聊了些风花雪月。直到少萸报说夫差今夜要在她处留宿，她才回去准备。

　　晚霞薄薄铺在天际，浮云懒懒地翻着跟斗。夷光浇过花草，见院中野猫零星微感孤寂。又听见不远处此起彼伏的猫叫声，循声而去，还没见着人先闻见了鱼腥气。

　　隔着假山看见七八个内侍排作两行，站在内侍前面的男子身前摆着一盆热气四溢的鱼，几只野猫正与他对峙。

　　夷光失笑，夫差这是在喂猫吗？堂堂一国之君竟讨好起野猫了，好在没落入史家笔下，否则定是贻笑万年了。勾践卧薪尝胆，夫差烹鱼养猫。

　　她自以为笑声很轻，离得又远，哪料得夫差耳力奇佳，目光像刀子一样剐过来，斥道：“何人！”

　　夷光一惊，未及反应已被内侍包围，不得不垂着头走出假山。恭恭敬敬认了错，静候夫差训斥。

　　夫差一见是她怒气全消，野猫纷纷聚到她脚边，亲昵磨蹭。

　　“寡人正想派人找你过来。”夫差背着手走近她，吓得野猫四散。夫差望着逃窜的野猫，道，“它们可真像你，这么怕寡人。”

　　夷光垂着头不敢说话，心疾又在叫嚣，似乎看见夫差的时候特别容易犯病。夫差看着她眉眼的轮廓，在心底描摹。

　　“爱姬冷吗？”夫差问她。还没等她答话，他已吩咐保夏去取狐裘过来。

　　深秋的姑苏，微风送爽。或许夫差觉得她身体有疾必然畏寒，亲自将狐裘披到她身上。这狐裘是以夫差的身形裁制的，夷光裹着只剩脑袋还露在外面，与狐仙相比大抵只差些媚态。

　　夫差满意一笑：“这狐裘很衬爱姬。”

　　夷光的谢恩不情不愿，背上已被汗水浸湿，心想夫差罚人的手段可真阔气。

　　野猫越聚越多，饿着肚子在那盆鱼边上逡巡，奈何内侍们盯得太紧，始终不敢上前。可怜兮兮朝着夷光叫唤，它们已将夷光当作主人。可在这吴宫里，夫差才是主宰。

　　“清蒸的桂鱼，它们不喜欢吗？”夫差蹙眉望着野猫，以往他见了飞禽走兽必然挽弓射猎，投食喂养还是头一遭。

　　夷光额角挂着细细的汗珠，怯怯答道：“大王恩赏，它们岂会不喜欢。”

　　夫差微微挑眉，偏着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大王回去歇息，它们肯定一会就吃完得精光。”夷光心直口快，说完才发觉有驱赶夫差之嫌，谨慎地打量着他的脸色。

　　好在夫差并未多想，只道：“寡人若走了，它们又怎么知道是寡人在喂养它们？又怎会将寡人视为主人？”

　　原来夫差不只想做黎民百姓的君王，连野猫也要征服。夷光对他宏远的志向不置可否，只觉得这些野猫甚是幸运，得万人之上的吴王饲养，身价立刻百倍。

　　“它们也是有灵性的，日子久了自然会知道大王对它们好。”

　　秋风在夫差嘴角牵起一抹笑意，他走近一步，微躬着身问她：“日子久了，爱姬也会知道寡人的好，是吗？”

　　温热的气息打在她脸上，夷光捂着心口退后两步，疼得说不出话来。

　　夫差失望摇头，想来那一日还需耐心等待：“你不必害怕，寡人不会强迫你。”即使他想用强，只要一见她犯病立刻就没了想法，只剩担心。

　　有他这句话，夷光安心不少，疼痛也缓解了。却仍作出一副痛苦模样，一点一点往后挪。

　　“站住！”夫差明察秋毫，才离他半丈远就被发现了，“陪寡人走走。”夫差挥手，内侍尽数散了。

　　夷光心知躲不过去，只得顺从。

　　吴宫建于矮丘，依势迭砌，林木宫宇相映成趣。夷光穿着厚重的狐裘走在银杏叶铺就的小道上，浑身黏腻。夫差迁就她的步伐走得缓慢，偶尔驻足望一望渐趋昏暗的天空。

　　“寡人为越人减赋，你不向寡人道谢吗？”夫差忽停住了脚步，站立在银杏树下问她。

　　夷光微怔，她几乎要将此事忘记了。

　　“妾身替乡亲父老谢过大王。”夷光从善如流，但夫差似乎并不满意。他本以为她会像郑旦那般欢欣，结果却连道谢也要自己提醒。

　　“你还不满意吗？”

　　夫差背对着她，看不出喜怒，夷光惶恐道：“妾身不敢。”

　　他转过身，夜幕罩在脸上略显阴沉：“寡人知道，单减少赋税并不算一视同仁。但仅是如此已被伍子胥等老顽固谏得寡人头疼，再给寡人些许时间。”

　　夫差的声音很温柔，夷光听得恍惚，他不会真的喜欢上自己了吧？

　　周遭寂静无声，银杏果落地的声音清晰可闻。夫差拉着袖子帮她擦拭额角的汗珠，温声道：“寡人要去邗沟视察，这些日子你缺些什么直管让内庭奉上。”

　　夫差开凿邗沟，连通长江与淮水，为的是开辟北上称霸的水道。虽然这条水道他终究没能用上，但至少成了他为数不多能被后世称赞的功绩。

　　“要有好些日子见不着你了。”夫差语带不舍，其实他很想带夷光一同出巡，又担心她的身子经不住劳顿。

　　夷光巴不得他赶紧走，脸上抑不住欣喜之色。夫差看在眼里，她大概是真的不懂谋算，自己为她减了越人的赋，从容姝、伍子胥，宫人、百姓，想拿她性命的人怕是比野猫更多百倍。自己不在吴宫，难免庇护不周，她竟还这般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