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已开》若若瑶

18、十七

　　丞相府占地面积颇大，我住下两天基本没怎么离开自己住的院子，但四周院落层叠，楼台草木远近高低错落不一，我总觉得自己是住在个街心公园里，不是很踏实。

　　我没跑出自己院子闲逛，一是因为初来做客不好意思乱跑，另一个则是因为赫连漠云交待下去要给我养伤，府上大夫和院内侍女便天天围着我，外敷内服兼带山珍食补轮番上阵，补得跟坐月子似的。

　　补得猛的好处就是额头消肿了，绷带拆掉了，擦刮伤处的伤口也基本结痂了，我总算又长回原本的人样。

　　赫连漠云应该不是个游手好闲领个虚衔的世子爷，找到我之后依然早出晚归，今天一早让人带话来说，下午他妹子鸿颜会回来，晚上府里要给我摆接风宴，到时候他爹妈也会出席。

　　见他妹子还好，连家长一起见就让我紧张了。我抓着院里的侍女学了一整天的礼仪，兼打听赫连漠云爹妈妹子的各人喜好。

　　我院子里的房内侍女是一对双胞胎姐妹，琉珠和璃珠，十七八岁模样，为人十分机灵活泼。两人教会我一些基本的礼节后便跟我唠赫连漠云的爹妈妹子。不过下人不好妄议主子，所以也就是说些不痛不痒的东西。

　　“老爷今天也是恰好得闲，前阵子几乎都不着家，也就是这月起稍微好了些。”
　　“夫人喜静，平日多礼佛，不太出自己院子走动，不过今晚难得一家子人都在，便也说到席上坐坐。”
　　“小姐性情爽直，喜好功夫和耍剑，姑娘跟小姐应该能聊得来。”

　　零零碎碎的聊了些，其实没聊出什么实质的东西，我揣摩着估计她们也不能再往深了说，便也就不问了。

　　有外院的侍女送来衣物首饰一类的事物，说是夫人那边着人挑选送来的，对琉珠璃珠语气熟稔，琉珠一边起身去接还一边跟那侍女打趣。

　　璃珠跟着也起身，似乎是顺嘴的回头对我道：“我们本是夫人房里伺候的，姑娘到的那天夫人听说公子让姑娘直呼他名讳，便把我们俩派了过来。”说完便走过去了。

　　我估摸着这话不是她抽风不过脑说的，倒像是觉着我这人不坏便提了个醒。

　　……所以你们两个其实是丞相夫人派过来观察我是不是个小妖精的眼线？

　　啊，突然不是很想吃这顿晚饭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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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饭过后的时间都消磨在了被人摁住收拾打扮的痛苦过程中。

　　身上衣裳看着跟汉服的襦裙很像，交领高腰，丝质的腰带恰恰勒在胃那里，还系了穿玉编结的宫绦。绫罗逶地再配着金银珠玉，好看是很好看，但我光是坐着就觉得艰辛，也不知道今晚还能吃得下多少，丞相夫人送这些衣物给来难道是为了让我少吃点儿她家的菜？

　　琉珠替我绾发，绾好了却在头饰上开始纠结，跟璃珠一件件拿起来往我脑袋上比划，犹豫不决。我对那些发簪发饰不太有概念，坐着看她们两个纠结。

　　最终我忍不住颤巍巍而又再颤巍巍的扭头对她们道：“我头上已经有很多发饰了，不如就这样吧？”

　　琉珠毫不犹豫便否决：“这怎么可以，发饰服饰都是有规矩的，可不能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只剩最后一支簪子了，姑娘且耐心等一等。”

　　这时漠云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司徒，你可好了？”

　　璃珠便过去开门：“公子，其他都好了，就是差最后一个发簪不知道如何选才好。”

　　门外赫连漠云依旧是锦袍金冠从头到脚都华丽考究的贵气样子，其实我倒是觉得那天在门外看他马上劲装的样子更清爽利落些。他听璃珠这么说便迈进门里过来，到我身后停步，看看妆镜里我的样子，再看看妆台上摆着的各色发饰。

　　我身上已经有好些钗环首饰了，叮叮当当并不轻便，但听琉珠刚才那意思，在这里“妆容完整性”明显比舒适性更加重要，我只好默默看着赫连漠云伸手向那排发簪。

　　对，就是那个最简洁最轻便的白玉素簪就是它不要再犹豫！

　　修长手指一晃，越过白玉簪，拿起了旁边最华丽最复杂的那支垂珠步摇：“就这支吧，很衬你这身打扮。”

　　赫连漠云我恨你！

　　琉珠伸手要接，赫连漠云却径直把那支步摇斜斜簪到了我头上，耳畔细碎清脆的珠玉碰撞声，他从妆镜里微笑看过来：“这样就很好。”

　　我对着镜里那人的笑容微微恍惚了一瞬，随即便醒过神来。

　　……好你妹啊！你还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

　　小朗从门外跑进来——他之前就跟赫连漠云一起在外面，大概是等久了就干脆也进来了。一身绯红的小袍子，系着黑绸腰带，整个人精神利落。

　　小家伙到我面前就瞪着大眼睛看我，好一会儿才张嘴：“……姐姐？”

　　我小心翼翼的点头。你姐姐我现在就是个特大号的风铃，一动就叮当乱响。连笑都只能憋着抿着笑不露齿——我不敢咧开了笑啊我怕脸上掉粉啊我去！

　　知道刚才看到璃珠捧着一大盒白花花的米粉要往我脸上扑的时候我是怎样崩溃的心情么！

　　出了房门走了一截路，我总算找回了正常走路的平衡感。

　　刚刚入秋天气还不算凉，宴席摆在丞相府的花园中，从我住的院子走过去七拐八绕的要一会儿功夫，赫连漠云还在因为我不搭理他而解释今晚宴席是有他老爹老娘出席所以才要打扮得正式一点，正说着却突然停了脚步，往旁边一处回廊的隐蔽处沉声道：“出来！”

　　我和小朗莫名其妙的停步看向那边。就见那处的花草灌木后面窸窣一阵，钻出来两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衣服料子不差，不过沾了不少尘土落叶，便显得有些邋遢。

　　小男孩脸上明显是被抓包以后的慌乱神色，手背在后面往屁股上擦来擦去。不过这两个一看就不老实的小家伙到了赫连漠云面前却是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安，嘴里叫的都是大哥，还在不时抬眼偷瞄我们这边。

　　赫连漠云的弟弟？

　　回廊那头奔过来两个奶妈模样的嬷嬷，见了这边情形急忙过来俯身告罪。

　　赫连漠云也不多看，训了几句没规矩之类的话便挥挥手让奶妈把那两个孩子带走了，回头才对我道：“他们是偏房的孩子，平日疏于管教了，刚才竟躲在那边偷看，让你看笑话了真是对不住。”

　　我哦了一声，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

　　赫连漠云对这两个异母弟弟感觉并不怎么的，在我大天.朝是没机会分出所谓正房和偏房的孩子来，这么看着觉得有点微妙。

　　又走了几分钟，已经隔着花丛看到园中摆的席面，侍从正在忙碌，突然一个火红的身影从那边窜出来，直直扎到了我们面前：“哥你们怎么这么慢！”

　　入耳一把俏生生的嗓音，入眼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身大红的罗裙和我身上的差不多式样，不过头面简洁干净，比我这个大风铃清爽得多。

　　不用说这就是赫连漠云那个宝贝妹妹赫连鸿颜。

　　赫连鸿颜长相不如她哥，并不算美人，但胜在爽利大方的气质。她往我身上看了一圈，嫌弃的对她哥道：“哥，这就是你跟我说的那个很有意思的司徒若瑶？我看她跟那些花里胡哨的官家小姐也没什么分别啊？”

　　我没心思计较她说话直接，扭脸去瞪赫连漠云，耳边一阵叮当乱响——不是要打扮正式么，怎么你妹就不用打扮成大风铃？！

　　赫连漠云神色不变的接了我的杀人目光，慢条斯理和声道：“当着客人的面怎么说话的。让你今天回来好好收拾收拾自己，怎么还是这个样子？”语气相比刚才跟那两个弟弟说话差了十万八千里。

　　赫连鸿颜不屑的一撇嘴，却对着我道：“你就不觉得沉么？”

　　“觉得啊！”我顿时有他乡遇知己的感觉，十分感动，点头道：“不如分一些给你替我担着吧？”

　　……我是真心实意跟你说这话，小姑娘你这是什么表情？还有那个当哥的你不要再笑了好么！

　　赫连漠云还在不要脸的继续笑，抬手替我扶了扶刚才点头点歪的步摇：“好了咱们过去吧，再耽误一会儿爹娘都要过来了。”

　　赫连鸿颜便怪声道：“啧啧，哥你可从来没这么帮我理过头饰。”

　　“明明是你不曾给过我这个机会。”

　　“……”

　　果然过去没多久赫连丞相和丞相夫人便过来了，两大boss驾到众人好一通折腾才都入席坐定，此过程中我既没有记错行礼动作也没有掉了簪子首饰，我真佩服我自己。

　　赫连丞相权倾朝野，即便在家宴上给人的感觉也不怒自威，赫连漠云兄妹在他们爹跟前十分规矩有礼，可见是个严父，不过赫连丞相明显对自己的独女宠溺宽容些。

　　丞相夫人么，确实如琉珠她们说的该是个喜静的人，出现到入席都没怎么说过话，但是雍容气度十分镇场面。

　　“姑娘身上的伤可都大好了？”
　　“我让人送过去的衣物姑娘可还喜欢？”
　　“院中若有什么不好便告诉琉珠她们，让她们撤换。”
　　“姑娘前些日受惊，且把丞相府当自个儿家住下好生休养，不要见外。”
　　……

　　跟丞相夫人这种绝对治理后院一把好手回她一句话脑子里要过三遍的女强人对答，才是真的逼演技。

　　赫连丞相等着夫人问完了也开口关切，又把席外站的陆荣骂了一遍保护不周，未几便委婉而又明确的关切到了我的家世上面。

　　虽然以前赫连漠云没有直接问过，但我知道在这种重视阶级家世有时甚过身家性命的地方，这一关是跑不开早晚要被问到的。

　　要是我直接说我出身庶民，会不会立马就被请出去？士庶不同席么不是？

　　一个席面的人都在目光灼灼的瞧着我。

　　尽管我瞎扯自己是个大家闺秀也无人能考证，不过……

　　“家中世代行医。”

　　嗯，当医生的爷爷加当医生的老爹再加上立志要当医生的老弟，用一下“世代”这个词不为过吧？

　　赫连丞相哦了一声：“郎中？”

　　古时郎中被归类于三教九流之中，连士农工商的等级分类都挤不进去。我虽然对郎中这个词没有任何意见，但我对赫连丞相这句话的语气非常有意见。

　　“并不称为郎中，不过所做之事大致是相同的。我家乡曾有先人训，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良相者治国，良医者治人，两者虽殊途异路，但若做得好了，却都是得天下人称颂的功绩。赫连丞相若为良相，家人必引以为傲，我家中若出良医，我亦以此为荣。”

　　赫连丞相依然是不怒自威的一张脸，那神色一晃眼跟我家老爹似的，我一气说完没卡壳，对上他目光反倒忐忑了一下。

　　却是丞相夫人先开口道：“姑娘不愧是出身杏林世家，这番见解十分有理。”

　　啧，这就从郎中变成杏林世家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