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pirin》李传言

1、上

　　方士行走进病房的时候，那人就坐着个轮椅，懒洋洋地靠在窗边闭目养神，悠闲地仿佛在晒太阳似的。

　　他走到窗边一看，外面是无边无际天穹壁垒，将整座医疗要塞武装得密不透风，就这么望着，得到的只有望不尽的黑夜而已。

　　“您在看什么？”他忍不住问。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外面一定挺好看的。”对方回答。

　　那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一阵风，让方士行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抓不住他。

　　在病房里绕了一圈，他随手提了根板凳，坐到了窗边的青年身旁。

　　方士行侧头，那人有着一张端正温和的面孔，和善得不像个Alpha；但又不过分地柔弱，亦不像个Omega；甚至连Beta也不大像，毕竟对方可没Beta那般平平无奇。

　　“感觉好些了吗？”他又道。

　　“不是很好，”对方有些埋怨，“医生说我只能食用特供营养剂，天知道它们的味道有多恶心……就像是，混凝土墙壁？”

　　方士行沉默。

　　片刻后，他又听到对方颇为庆幸道：“不过没关系，再过一段时间，估计味觉也会丧失了。到那时候，就不用天天吃混凝土了。”

　　“可是您吃得还是营养剂，只是尝不出味道了而已。”方士行一针见血。

　　“……你就不能说点好话吗！？”对方忿忿。

　　方士行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站到了青年的面前。听到他发出的声响，青年下意识地顺着声源处抬起了头。

　　他有一双姣好的桃花眼，眼角还有点上扬，带了一丝丝的锐气。方士行还记得，初入军中时，他曾站在台下，和无数的新兵们一起仰望眼前这人。

　　彼时，对方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在人工太阳的辉映下，折射着耀眼的金芒。

　　方士行没有见过那颗炙热的黄矮星的真实样貌，但他直觉，青年的眼眸比太阳更耀眼。

　　可现在，那双原本闪耀的眼眸早已没了眼白，只余下了如星海般的填充物，就像他的眼里盛着宇宙一般。

　　在大宇宙时期的医学领域，这种眼眸被称作星辰之眼。

　　……是整个宇宙开拓史上，最臭名昭著的绝症。

　　先是丧失视觉，而后是嗅觉。伴随着嗅觉的丧失，对信息素的感知也会一并消失，自身也将不再散发信息素，彻底失去了发`情期。

　　到最后，味觉、听觉、触觉尽数毁灭。

　　陷入宇宙深邃之中，与世隔绝。

　　方士行深深地注视着他，忽然道：“在许久之前，这个世界上，曾经存在着能治疗一切病症的万灵药。”

　　对方敷衍式地嗯了两声：“阿司匹林，我知道。而且那得放在特定的时代里才能算是万灵药，在大宇宙时代，它只能算是一种常规特效药了。”

　　扑通。

　　方士行单膝跪了下来，他执起青年的手，落在自己的唇边，轻轻地吻着。

　　“作为一名高贵的Alpha，我记得我曾经教育过你们，任何时候都不能低头。”青年开口道。

　　“可我相信，新的万灵药一定存在。”方士行低声说着。

　　青年缄默。

　　方士行重新站了起来，他俯视着显得有些孱弱的青年，垂着眼眸，声音忽然有些哽咽。明明身患绝症的是眼前的人，可他现在却觉得，自己比对方更需要医治。

　　“我能抱抱您么……容先生……”他低声道。

　　“两个Alpha有什么好抱的，你发`情期到了？打抑制剂去，”容繁抱怨了一声，但还是伸出了手，“算了，来吧。”

　　“你真是我带过的，最差的学生。”

　　***

　　方士行是十五岁初入军营时认识容繁的。

　　又或者说，是他单方面认识容繁。

　　受制于性别原因，中量的Alpha、大量的Beta、以及少数担任医疗后援的Omega们被分进了不同的军院单独管理，并不混住，因此方士行刚进军营的时候，就是跟一帮Alpha们混住的。

　　Alpha们生性高傲，但对同伴却出奇的友好，方士行并不是个孤僻的人，很快便在军院里和同学们混熟了。在这个激素分泌旺盛的年纪，结束了一天的特训之后，Alpha们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偷偷摸摸地谈论一下那些性别和他们不同的家伙们。

　　方士行一面听着，一面却又好奇不已，成年之后所有人都会经历一次无比漫长的发`情期，尤其是Alpha们和Omega们，几乎是干柴烈火，要将一切燃尽。Alpha meets Omega的小说读本，是整个军营里那些好奇心旺盛的Alpha们窥探世界的小小世界。

　　而容繁，在军营里被谈及的程度和Omega们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方士行还记得，他曾听一个有点弱质，看着像是Omega的Alpha畅谈幻想着：“容繁少将！他可是军院之星，是唯一一个可以同时在Alpha军院、Beta军院以及Omega军院客座演讲的传奇啊！”

　　他听过了太多有关容繁的传说。

　　对方是放眼整个宇宙开拓史，都足以铭记在历史中的人物。

　　据说，他是不败的战神，以一己之力，率领自动人形军团攻破了异种战线，解放了被恶徒占领的星域边境。

　　据说，他是性别平等的开拓者，当初在议院力排众议，为Omega们争取了单独设立军院学习参军的权力。

　　据说，他是俊美无俦，无数Beta与Omega的梦中情人，甚至连不少Alpha也愿意为他屈居下位，和他皆为伴侣。

　　据说……

　　有关容繁的传说太多了。

　　他就像是一个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的梦。

　　方士行也不止一次地幻想过有关容繁的事，直到有一天，容繁受到了军院的邀请，来到了他所在的Alpha军院进行演说时，他才终于用自己的双眼见证了这个活生生的传说。

　　容繁的真实面貌和他的想象差距很大。

　　彼时，他就坐在台下，和无数的军院生们一起望着站在演讲台之上的容繁。

　　对方出乎方士行意料的年轻，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有着一张端正的面容，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年轻人，居然会是整个宇宙都触之不及的迷梦。

　　但……既不儒雅英俊，亦不国色天香，非要说的话……甚至有些没什么特点，但就是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让方士行在心中由衷地想：这人可真好看。

　　容繁对所有人笑了一下。

　　方士行觉得他笑起来更好看了。

　　“我知道，在座的各位都是怀着不同的憧憬与希望进入军院学习的，有人是为了家族，有人是为了梦想，甚至有人只是单纯地不知该何去何从，抱着得过且过的想法到军院来混日子的，但是……”

　　他平静而温和地注视着所有人。

　　“我也知道，你们都将是未来的开拓者。”

　　“宇宙太过广袤，现在的我们也不过只是窥见了它的一丝一毫。可人力有穷，憧憬无穷，心怀希望，永不停止。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你们都是我的继任者，整个世界都将在你们手中。”

　　“诸君，你们的未来，必将光芒璀璨。”

　　台下的学生们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与掌声，可方士行却什么也没听到，只是怔怔地望着容繁。

　　他的眼神比星海更宽广。

　　方士行伸出手，虚握着前方。

　　他忽然发现，比起广袤无垠的宇宙，他更想探求容繁的一切。

　　容繁是他的宇宙。

　　然后呢？

　　容繁做完演讲之后，又在军院滞留了一段时间。他是联邦特别授权的荣誉少将，有着一支专属的，不受联邦军法制约的特殊舰队，成为他的剑刃，为他开辟航线。而容繁此次来到军院，根本目的就是为舰队招募新血，并担任新血们的老师，亲自将他们培育成才。

　　舰队的招新人数并不多，方士行咬紧牙关，拼了命，才通过了近乎惨无人道的初选，最终和其他同样通过了选拔的同伴一起，站到了容繁的面前。

　　他还记得，容繁温和地挨个问了他们的进入舰队之后想要做的事情。

　　有人说想要开拓未知星图，有人说想要打倒异族，甚至有人说想要走上仕途改变联邦……等问到方士行了，他看着容繁，盯了半天，才闷声答了一句：“我就想看着你。”

　　容繁愣了一下。

　　站在方士行身侧的同伴赶紧捅了方士行一肘子，这家伙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可是……”容繁并没有因为方士行的失礼而生气，反倒和气地调侃了一句，“我是Alpha啊。”

　　“我也是Alpha，”方士行看着他的笑脸，只觉得脑子都昏沉了，心里想的全是容繁，“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不是您说性别是平等的吗，既然Alpha可以meets Omega，那为什么Alpha不能meets Alpha？”

　　他的同伴们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纷纷暗骂起方士行的胆大妄为来。

　　容繁沉默了片刻。

　　旋即，他才伸出手，摸了摸方士行的头。

　　方士行这才发现，这人居然还比他矮了一点，这会儿是踮着脚尖在摸他。真可爱……方士行诡异地发出了这般的喟叹。

　　“你说的确实不错，”对方轻笑着，“方士行是吧？我想，你也许能成为我最好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