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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旧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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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王中军的嘴里,我知道了禇亮后来的情况。
禇亮是家中三代单传的独子,从小到大都在全家人的精心呵护下长大,因为太过精心,养成他从小内向软弱,遇事爱钻牛角尖的性格。但凡他喜欢的东西,不管有多复杂多费力他都会强迫自己或者周围的人去帮他得到。后来,因为父亲工作调动的缘故,全家一起来到了C城,他插班到了我们学校。
在周围的人都对他漠不关心甚至欺负有加的时候,我向他伸出的援助之手大概成了他心中的目标,他开始喜欢上我,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地陷入到自己编织的情网中。高中的时候他还隐忍着,但到了大学,他对这份感情的执着变得无以复加的狂热,于是跟我表白,而我的反应让他大失所望,或者不仅仅是所望,他已经无法自拔。那个时候,他的父母已发现他有些不太正常,但想着是年轻人为情所困,过一段时间应该会好转,所以并没有十分放在心上。直到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突然用刀割破了手腕的血管,还好发现得比较及时。这是禇亮抑郁症第一次发作,他的父母把他送到上海一家著名医院进行治疗。
大约九个月之后,禇亮的病情得到控制,他出院后返回了C城,过了一小段平静的时光,但我的第二次决绝的拒绝颠覆了他原本预后良好的病情,他再一次在一个深夜里吞服整瓶安定企图自杀,抑郁症的第二次发作让他在很长的时间里都只能呆在医院里,也让他的父母及亲戚好友伤透了脑袋。
现在,王中军来找我,原因很简单。禇亮的父母终于在最近一次的搬家中发现了禇亮的心事。在他曾经当作宝贝一样收藏的笔记本从他的床下被翻了出来,里面密密麻麻写着的都是我的名字。所以找到了王中军,让他来找这个名叫常影的人。
王中军花费了不少时间来找我,直到最后找到秦依。自从离开创世之后,我把我的一切联系方式全都改了,而我家也在那次最惨痛的事件后搬家了。
王中军的叙述听得我胆战心惊,心里的惊骇简直无以复加。一方面,对于抑郁这个词我不陌生,因为过去的种种我觉得自己也与这个词结下了不解之缘,但对于抑郁症,虽然偶而也从网上或者电视里看到或者听到过这个词,但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个病对人的影响会有这么大这么深远。而另一方面,我想到我和禇亮已经毕业了快六年了,我完全无法想象他毕业以后的大部分时光居然都是在医院里渡过的,而且如果追溯起原因来的话,与我还有着莫大的关系。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手脚一片冰凉,身子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秦依坐在我身边,紧紧地用她的左手握着我的右手,从她身上感受到的热量让我找回到一点生气。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有些结巴地问。
王中军叹了一口气,说:“其实,当年他喜欢你的事情我也知道,只不过没想到他会这么钻牛角尖……我觉得,你还是去见一见他吧,他现在见谁都没反应,你去了说不准他会好一点……至少……”,他顿了顿:“至少,也算是了却他的一桩心事吧!”他的声音无奈中有点悲哀还有一种让我生寒的绝望。
一周以后,我和秦依坐着王中军的吉普车一起来到了褚亮的家,看到了他的父母。虽然之前秦依不止一次地跟我强调褚亮的病并不是我的过错,我只是作为他的一个老同学的身份去探望他。我知道秦依的担忧,在经过了那件事情之后,我太容易背上心理包袱。
褚亮父母的精神状态比我原先想象的要好一些,或许是因为他的病拖了太长的时间,他们不得不在残酷的现实中接受儿子患病的事实。但我仍然敏感地感觉到褚亮母亲看我的眼神有些特别,我相信王中军之前已经跟他们说起过我,下意识地我的心里突然多了些歉疚,因为我几乎是在刹那间想到了我的妈妈,心里莫名地痛了起来。
褚亮的父亲显得很平和,他对我的态度非常和蔼。王中军之前说褚亮家里是比较富裕的,但我那天所见却不一样,他的家显得有些简陋,比我原先所想象的要差了许多。
在他们家坐了一会,褚亮的母亲把我叫到了旁边的房间。
一进门,我看见褚亮的母亲坐在屋里的一张单人床上。她指了指自己旁边,示意我坐下。
等我坐下的时候,才发现她身边还放着一个小木箱。
“这里原先是亮亮的房间,自从得了这个病以后就很少住在这里……”,褚亮的母亲跟我说。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应了一声。
她看了看我,叹了一口气,把身边的箱子推向我。
“这个……是亮亮的东西……他一直没让我们知道……”,她说,口气里充满了无奈和伤感。
“你看看吧,也许有些东西……”,她停了下来。
从走进褚亮的家里,到跟他母亲坐在一起,我一直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从王中军听到褚亮的事后我就产生了一种下意识的负罪感,而且现在,这种负罪感越来越强烈。
我用发抖的手笨拙地打开了木箱。
我看了一会,慢慢地,我的眼泪开始一颗颗地往下掉。
木箱里装的都是些很不起眼的小物件,我的心被一种既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所震撼着。之所以说熟悉,那是因为这里面的许多小物件都是我曾经用过的东西,而陌生,那是因为这些东西的记忆早已被我在不经意间压在最容易被忽视的底层里。
用旧了的粉色橡皮擦,被我啃过的半截铅笔头,留有我笔迹的笔记本草稿纸,褪色的蝴蝶结发夹,还有一张发黄的照片,黑白的,相片里的我扎着小辫,一脸天真的笑容……我一样一样地拿起来,然后又一样一样地放回去,眼泪模糊了视线。
褚亮的母亲也哭了:“亮亮从小就是个较真的孩子,但我们没想到他会这样……更没有到他会得这个病……”。
我更加地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