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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江宁 ...

  •   在本朝人眼中,张昶是大奸臣,罪不容诛,承德九年,张昶病逝,父皇掘坟挖尸,鞭笞百下,仍不解恨,下令将张家财产悉数充公,女的罚没掖庭作苦役,男的则流放充军。

      华容对承德九年的事记得很清楚,盖因为华容的母妃姬英就是承德于承德九年被打入冷宫,华容也于同年被贬往建康。

      生宣的味道扑鼻而来,华容轻轻笑了笑便又退了回去,妙仪拨弄了一下银叶隔火,小炉子上煨的新酒汩汩冒着泡泡,酒香不浓,但仍然能闻个满鼻的醇厚。

      枝头的梅花落下一瓣,正落在华容书上,盖在宋景行今日要说的那个人的名字上:张昶。

      “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公主且说一说这是为何?”酒温好了,妙仪倒了两杯,一杯给华容,一杯给宋景行。

      绿蚁新醅,这酒名叫绿蚁,不是什么名贵之酒,但很适宜冬日小酌,浅饮几杯并不会醉,华容体寒,却又喜欢在冰天雪地里与宋景行探讨书中所得,是以御医建议华容在外赏雪时可烫上一壶酒小酌几杯暖暖身子。

      张昶这个名字在前朝时可以说是如雷贯耳,可到了本朝却逐渐没落,起初是父皇严令坊间书生妄议朝政。

      之后承德十一年有两个书生酒后妄议朝政,说了些张昶的好话,抨击父皇暴政,没想到被游荡在京畿的探子听了个正着,当晚那两人便被纠去刑部天牢,以妖言之罪入了狱,被判了秋后问斩。

      自此之后,百姓们便晓得,张昶是个议论不得的人了。

      “先生这是要我犯妄议之罪呀……”她浅浅笑着,琥珀瞳仁紧紧盯着宋景行。

      远处偷听的耳朵蠢蠢欲动。

      “张昶,罪大恶极,该死。”她没有说出她们想听的话。

      “先生说为臣之道在于中庸,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张昶可不就是反中庸的小人么?这天下间所有的事皆是过犹不及,无论张昶有多么天纵奇才,有多么披肝沥胆殚精竭虑,无论再怎样,他都只是一个臣子。为臣者,只能为君上献出一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张昶想要的太多,名望他要,大权他要,他要的太多了,人心不足,所以这结局也是必然的。”

      宋景行没有说话,只是端着桌上倒好的酒猛得灌了一口,冷风一呛,咳得越发厉害了,华容停了议论,好奇地看着他:“先生饮酒了?”

      就连妙仪也好奇地探过头去,惊奇地望着这一幕。

      “只是君子小人,若只从中庸一道一概而论,未免有些武断。”冷酒渍没在衣襟上,宋景行抖了抖袖子,正襟危坐。

      又下起雪了,冬日里天黑得早,华容便要驾车的小厮早些将宋先生送回家。

      宋景行不擅饮酒,往日妙仪倒的酒他都是不碰的,可今日竟也破天荒的满饮了两小杯。

      “宋先生往日里总说自己不能喝,我原是怎么也不肯相信的,可今日见他不过饮了两小杯,还是最淡的绿蚁,才晓得他没有诓公主,宋先生是真的不能喝,我方才出去送他时,宋先生两条腿都发飘了,险些没站住,好在小厮扶了他一把,不然保准摔在地上。公主你是没瞧见,先生那脸红极了,像是被哪个姑娘亲了两口似的……”

      妙仪形容得惟妙惟肖,站在廊外抖了抖伞又跺了跺脚,再将那朵描了梅花的竹伞收在一旁,靠在柱子边。

      在雪地里来回一遭,倒把鞋袜都踩湿了,然而妙仪自个儿却不很在乎。

      暮色愈重,香炉里的香气燃尽了,妙仪立刻要去添新,被华容阻了道:“换了长靴,晚间要去神帛堂和内织染局。”那香便无人管了,铜兽首的香炉孤零零地待在角落里,直到完全燃尽。

      雪天路滑,积雪深厚几乎没到脚跟。

      妙仪自室内换好靴子,看着又叠了一层的雪已将自己方才的脚印给埋了起来,不由叹道:“这雪下得还真是昏天黑地的。”

      她转头看华容,见她正在描摹瘦金体的“天地无极”,心思一动,试探问道:“今日还是别去了。”这样的大雪,内织染局和神帛堂在江宁,若是去了,恐怕要回不来。

      华容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元日一过,父皇便要行祭祀礼,神帛堂的天子祭服已耽搁不下数日,若是除夕之前不能赶制出来,恐怕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况且,这雪势瞧着愈大,若是今日不去,恐怕明日马车都走不了了。”

      天子祭祀乃是一年中顶顶重要的大事,建康神帛堂自陈国立国以来便负责织染天子祭服,一百多年都不曾出过什么岔子,只是谁料到今岁天降暴雪,雪厚难行,神帛堂的织造官们便仗着雪情,疏忽怠慢,因此延误了交期。

      妙仪气不过发了句牢骚:“神帛堂的织造官素来目中无人,奴婢只怕公主白白辛苦这一趟。”这雪天路难行不说,公主的身体才是最紧要的,华容素来畏寒,星夜冒雪前往江宁怕是经不住夜风。

      “若不是建康驻臣对咱们主仆一贯敷衍塞责,那江宁织造官更是仗着自己与储贵妃的裙带关系总是插科打诨,将神帛堂的事总是一推四五六,公主如今也不必受这等风霜。”妙仪是心疼她,明明贵为公主,命格尊贵,却总是做些辛苦的事。

      华容浅浅笑道:“为陛下做事,是我为女儿的荣幸,亦是做臣子的职责。”

      马车早就套好了,妙仪虽心里不愿意她去,可一但听了吩咐,事情总是做得最妥当不过的。

      枣红色马儿喷了喷鼻息,车夫顺了顺马的鬃毛,将挡风的毡子移开,那马车毡子是用厚厚的羊绒毛织就的,很是保暖。

      华容将头埋在银鼠袍子的兜帽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早知这雪下得这么厚,索性将宋先生留在公主府过夜了。”华容如是道。

      宋景行的俸禄不多,甚至可说是清贫,家中必然不会如公主府上一般,彻夜燃着炭盆,况且这积雪深厚,他家又在数里之外的秣陵,秣陵那地方偏僻荒芜,邻里不多,一会天黑彻了,恐怕连个照明的灯笼都没有,这样行路,难免不安全。

      “公主仔细脚下。”妙仪提醒,她低头望去,原是一坨冻成冰的雪,若是不慎走上去,估计要滑上一跤。

      “公主快别说这些话了,您和宋先生在我眼中是清清白白良师益友,可搁在外头人眼里可就不一样了,那可是孤男寡女,公主如今还没有许了人家,这些话说出口还是要仔细些的。”妙仪思忖再三,还是将这句早就斟酌在口中的话吐出。

      只是华容没有回答。

      为着防滑走得稳些,车夫将马蹄子裹了布,是以马车就走得更慢了,在官道上跑了近半个时辰才将将到了江宁。

      神帛堂和内织染局的灯火还亮着,两个大红灯笼悬在外头,守门的哈欠连天,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神帛堂的那些人哪里敢糊弄陛下,偏公主您不放心,非要来瞧一眼。”

      华容将兜帽取下,指着门,示意妙仪前去叩问。

      “还是要仔细些的,毕竟是父皇交予我的差事,不可马虎。”

      神帛堂的这些织造官们前些日子因为下雪行路不便而怠于差事,一个个都请了假窝在家里,想着总有同僚能替自己顶上,可谁晓得这群织造官们的鬼主意都打到一块去了,事前又没彼此互通消息,是以便扎堆缺值,等到积雪铲除,官道通了,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的,都被吓得不轻。

      渎职可是重罪,若是误了天子祭祀,那可是要被流放抄家的。

      虽说一般人不大会有这个胆子继续“作”下去,只是华容仍不放心,毕竟这是父皇交予她的第一项差事,若是搞砸了,难免叫人失望,这才不顾行路艰难非要到江宁来看一看,就是防着这些织造官真不怕死,叫她难堪。

      天子冕服,唯有重大祭典或是御极时可服。

      父皇的冕服绣了十二纹章,上有山川日月,山是巍峨不已,川则奔流不息,玄黑底色加上暗红滚边,观之则叫人惊愕不已——以往她只见父皇穿这冕服时的场景,却从不曾见冕服直愣愣摆在她面前的样子。

      衣服离了帝王身,似乎谁都可服之。

      这念头不可有。

      “还有三日就是除夕,诸卿请务必按时向使官呈上冕服。”华容朝正在忙碌的众人拜了一拜,倒把那些人吓了一跳。

      “公主放心,我等必不辱使命。”她望向声音的来源,是个女织造官,比之那些身材魁梧的男织造官们,她的确身量纤细,甚至于瞧着有些发育不良,总之个子很矮,比妙仪还矮,但她那张脸上莫名有一种镇定和从容,叫华容十分放心。

      出了神帛堂,华容问妙仪:“方才那个女官叫什么?”

      妙仪对这些建康驻臣如数家珍,当即便回道:“是何欢,建康人氏,承德十二年的进士。”只这么短短一句,旁的便什么也没有了。

      华容看了看天:“雪下大了,今晚便在汤山行宫住一宿吧。”

      汤山以温泉而闻名,皇祖母在位时发现了这一处天然温泉,便在此处建下行宫,每到冬日便来此处沐浴,只是华容一贯不爱挪动,总是懒得来回奔波,是以这汤山行宫一年到头也都不来几回。

      这行宫久无人住,该是稍显荒芜的,可直到马车停在行宫门口,华容就着妙仪的手下了车,挑着眉看着远处无数个明明灭灭的灯笼,根本不见颓势时,她才想起来一件事,淮南王世子晏承因战事负伤,特被允准到汤山行宫疗伤。

      这会子在行宫里的,应该就是晏承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江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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