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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 ...

  •   明初,杭城,西湖,清晨。
      西湖从来都是烟雨濛濛,隔着细细雾气,湖心小瀛洲也隐隐绰绰的看不真切。
      一尾锦鲤从湖中跃起,带一串清亮水珠,划一道优雅弧线,重新潜入水中。
      片刻之后,在湖水中央有一女子探出头来,火红的衣衫,圆圆的脸蛋,笑吟吟的大眼睛。她踩着水花,撩起水珠,湖上便都是她的欢笑。
      北边靠近雷峰塔的地方,几人猫着腰将一只扎紧口的袋子丢入湖中。
      “噗通”的声音在静寂的清晨尤为清晰,那袋子入水之后直沉水底。
      她心下好奇,便潜着水过去看看。
      只看到一只乌黑的眼睛。
      那眼睛望着她,了无生气。
      她以为是一个死人的眼睛,正想离去,那眼睛却垂下眼皮。
      那是一个人吗?还活着的?
      西湖并不是没淹死过人,时常会有心思沉重,步履蹒跚的人投湖自尽。她一向都是冷眼旁观。可这一回……
      她急忙托起袋子,踩着水花浮出水面。
      将袋子拖到岸边,解开绳结。
      一袭白衣的男子,一身浓重的酒气。
      她掩了鼻,不料自己救上来的,竟是这样一个人。
      转身欲走。
      男子呢喃,“为何救我?”
      她回头去看,才发现,是他。
      月朗星疏的夜,她见过他的身影;日出东山的晨,她见过他的身影;夕阳西下的暮,她见过他的身影。
      他总是一袭白衣,有清淡笔墨的白衣。他不戴冠,披散着长发,那湖上微风吹起的时候,他的长发就如岸边的垂柳轻拂湖面一般,在她的心湖,也荡起丝丝涟漪。
      白雪皑皑的冬,她听过他朗朗的书声;乍暖还寒的春,她听过他朗朗的书声;烈日炎炎的夏,她听过他朗朗的书声;遍地落叶的秋,她听过他朗朗的书声。
      他的嗓音,有一丝慵懒,又带着浩然正气。她时常听着听着,便忘了练功。
      偶尔,他会在湖边,拣一块石凳坐下,十指按箫,吹奏一曲。那曲子便如空谷幽兰,淡,却让她心驰神往。
      偶尔,他会取面食,喂饲湖中水族,那时,他唇边会涌上一抹淡笑。
      ……………………
      他见她不作声,踉跄着站起,作揖道:“谢姑娘。”
      话音还没落,人就直直的倒下去。
      她忙扶住。
      他身上有青苔的味道,带着湖水的甘甜。
      她心里不由一动,便拥着他,压出他腔中的水。
      他醒来,见到的是一双笑意嫣嫣的眼,一个若玉珠明月般莹润,嵌着酒窝的脸庞。
      她行了礼,转身便离去。
      他眯着眼,那火般艳红的衣衫,慢慢隐入刺目的日光。
      自此后,他便在她的心里成了一块病;她也在他的心里,种下一粒种子。
      她常见他独自在月夜的湖边徘徊,在清晨的雾里叹息,背靠着白堤的栏杆,吹奏一个不知名的曲子。
      她常听着,听着,便潸然泪下。
      他不知道,她,只是西湖的一尾锦鲤。只因有了百年的道行,才能勉强化为人形。

      她只敢远远的望着他。
      他在岸边,她在水里,如镜的湖面印着他的倒影,她伸出手,看那影子在她手心里荡漾,然后破碎。心,像跟着碎了。
      她慢慢憔悴,身形瘦削。
      西湖底,有一只不知修炼了多久的老龟。
      她对她说,“以前,有一条白蛇,为了报恩,便委身于人间男子,自此情根深种,被镇压在那边的雷峰塔下。”
      她泪眼婆娑的问:“非我族类,便不能相爱相守?”
      老龟抚摸她幽藻般的长发,“孩子,你修炼这百年,是为了什么?”
      她怔住,“我……”
      老龟慢慢游回她的家,“等你明白你为的是什么,就都有了答案。”
      这一夜,她趁着月色,坐于小瀛洲垂柳之下,掐几根柳枝,编一顶柳冠,不停自问。这百年的修炼,究竟为的什么?成仙?成妖?抑或都不是呢?
      他在白堤上看到她火红的身影,如坐在月亮中的小小仙子。不禁大声唤她,用力挥动双手。
      她叹息,摇头,不解,依旧不解。
      随手丢了那只柳冠,起身便往三潭走去。
      他早已借了一只乌篷船,用力撑着竹篙,却怎么也行不快。
      眼看着她的身影快要消失,他纵身一跃。
      她听到响声回头,只见一只小小乌篷,在水中打转。
      西湖的水,从他鼻腔口腔耳膜灌入,他眼睛睁的很大,不停挣扎。
      他忘了,他原不识水性。
      老龟驼起他的时候,他已奄奄一息。
      她看到他的时候,鬼差正拿着铁索要带走他。
      她疯了一般,千般阻止鬼差,不惜大打出手。
      鬼差道:“他阳寿已尽,你莫要逆天而行。”
      她只是不依,挨到天色将明,鬼差只得愤愤离开,“你等着天谴吧。”
      他再醒来,一眼便望到她。
      他看着她的眼睛,她垂目不语。
      “请问,姑娘芳名?”
      或许,自己百年修行,就是为了化为人形,与他相恋一场?
      她微微一笑,“就叫我,红袖。”
      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都没有看到老龟听了他们的对话,便缓缓摇头,潜入湖底。
      她说,她是小瀛洲一渔家女儿,爹爹妈妈都已过世,只和奶奶相依为命。
      他说,他本是书香世家,奈何家道中落,只得栖身杭城首富——钱老爷家,做他家公子的一个小小伴读。他考中进士,却被钱老爷的儿子顶了名字,去了京城。
      钱老爷家自是不能回了,他们便在西湖边上搭了两间草屋,朝看云,暮观霞。

      快乐的日子像奔跑的骏马,总是一转眼就溜走不见。
      钱老爷得知他没死,三番两次派手下来生事。直到有一天,她用法术狠狠的惩罚了他们。
      降妖除魔,是茅山道士的义务。师父就是这样告诉他的。
      所以当他感应到西湖边的妖气,便领了师父的法宝——一把四十九骨的油纸伞,匆匆下山。
      她和他直斗了七天七夜,终被他收进伞内,带回茅山,封印千年。
      他摆摊卖字回来,家里一片狼藉,不见她的踪影。
      他醉了几日,离开家,到处去找她。
      五年,十年,直到他堕入轮回,也还是不知她的去向。
      他以为,她忘了他们要相守生生世世的诺言。
      喝下孟婆汤的时候,他默念,“愿来生不再与她相遇。”可眼角,仍飘下一滴透明的水珠。

      千年后。
      纸伞早已不知所踪,囚住她的坛终从大殿的梁上落下,摔个粉碎。
      她变化了模样,雀跃着奔向屋外。
      千年的忍气吞声,千年的朝夕苦修,就是为了在这样的日子,与他再次相遇。
      她向着印象中的西湖飞奔而去。
      沿岸的建筑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这是那个西湖吗?
      喧嚣代替了宁静,人潮代替了绿荫。
      是西湖,却已不是西湖。
      她终于在湖畔一家茶坊找到他。
      杭白菊的花瓣在杯中微微颤动,她看着对面的他,默默无语。
      他端详对面的女子,红色的短袖T恤,短裤,红色的跑鞋。漠然的点头,继续看手里的报纸。
      不甘心,结了手印去他的识海探寻。
      而后,她的心慢慢随着手里的菊花茶冷下去。
      她眼角的一滴泪落在茶杯里。
      “你知道吗?我,叫红袖。”
      西湖的水,还是一样的纯净甘甜吗?西湖的柳,还是一样的摇曳生姿吗?
      她纵身,跃入湖中,现出本身。

      原来,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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