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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2(修) ...

  •   蔺知柔心微微一沉,她的身体虽只有十岁,灵魂却是成年人,随便与哪个师兄弟挤一屋都没什么大妨碍,唯独和师父一屋有风险。

      柳云卿心思极密,平日上课她都担心露出马脚,同宿一屋,若是睡梦中不小心露出破绽怎么办?

      可师父既已如此说,今晚是躲不过了。

      白稚川见她脸色尴尬,忍不住笑着揶揄好友:“云卿,瞧你这师父当得,徒弟们都不愿与你亲近,不肯与你同住一屋呐。”

      柳云卿抬起眼皮看着徒弟。

      蔺知柔只得硬着头皮表忠心:“世叔说笑了,七郎自然求之不得……”大不了不睡了,睁着眼睛躺一夜。

      柳云卿这才点点头道:“你先去睡,不必等我。我们与禅师少坐片刻。”

      分配好房间,三人起身向慧坚禅师行礼告辞。

      小沙弥提着灯在前面引路,绕过回廊,穿过一扇小门,将他们带到一个小客院中。

      阿铉和宋十郎都用同情的目光看蔺知柔,师父虽好,可毕竟是师父,哪个学生乐意与班主任同宿一屋呢?

      阿铉抬手在她肩上拍了两下,长长地叹了一声。

      宋十郎颇有些幸灾乐祸:“两千贯文,一会儿我替你多念几遍阿弥陀佛,求佛祖保佑你平安酣睡到天明。”

      蔺知柔斜了他一眼,推门走进房间。

      借着淡淡月光,她从案上取了火镰火绒,点上油灯,举起四下里一照,只见房中只有一张床,且床宽不过四尺,两人若是并排躺,差不多就得紧挨着。

      这无论如何都没法睡,可不睡也不行,柳云卿明察秋毫,不睡更惹他生疑。

      正踌躇间,小沙弥打了热水来,蔺知柔洗漱完毕,拔下发簪,散了头发,上了床,面朝墙壁,和衣侧卧,忐忑不安地倾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可等了半日也不见柳云卿回屋,倒是听见隔壁屋子里传来师兄弟说话的声音,听不清说的什么,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又是在拌嘴。

      隔壁语声渐低,直至彻底安静下来。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屋子里没有更漏,她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觉眼皮发沉,不受控制地坠下来。

      半梦半醒之间,蔺知柔似乎听见“吱呀”一声,仿佛有人推门而入。她此时已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嘟哝着翻了个身,恍惚间感觉身上一重,似乎有人将什么盖在了她身上。

      蔺知柔很想睁开眼睛一探究竟,无奈实在太困,这个念头只是动了一动,便又沉入了黑甜的梦乡中。

      第二日拂晓,蔺知柔醒转过来,记起昨日之事,一个激灵睁开双眼,往旁边一看,却不见师父的踪影,大约是先起了。

      鼻端飘来松柏微带凉意的气息,她低头一看,只见身上盖着柳云清的氅衣,寺里的衾被却如昨夜一般原封未动地叠放在床脚。

      她怔怔地回想了一会儿,也想不起来睡梦中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忐忑不安地起了床,她将师父的氅衣叠好放在一旁,用昨夜的冷水匆匆洗漱完毕,梳好发髻,推门出去,只见朝暾初上,院中草木上犹挂着露珠,清新的晨风扑面而来。

      这时隔壁的门也开了,披头散发的宋十郎揉着眼睛走出来,掩嘴打了个呵欠,看见她,顿了顿脚步道:“两千贯文,你起来了?正好,帮我打点热水来。”

      蔺知柔懒得理他:“师兄呢?”

      宋十郎往屋里努努嘴:“睡得似猪猡一般。”

      蔺知柔看了看另一间屋子,只见门扇紧闭,她又问:“师父和白先生呢?”

      “没听见动静,大约已经出去了罢。”

      蔺知柔点点头:“时候不早了,你去叫师兄起来罢。”

      说完步出院子,过了小门,沿着廊庑走出十来步,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笑语声,正是他们昨夜用晚膳的地方。

      蔺知柔快步走过去,果见竹帘半卷,柳云卿和慧坚禅师正在用早膳。

      她走进去向两人行了礼,慧坚禅师道:“小檀越昨夜睡得可好?”

      蔺知柔答道:“蒙阿师垂问,睡得很好。”

      柳云卿向徒弟招招手:“过来用早膳。”

      蔺知柔看着师父神色如常,只是脸色苍白,眼下微青,神色有些疲惫,想是昨夜没睡好。

      不过总算是应付过去了,她心里一松,走过去在师父身边坐下:“怎么不见白世叔?”

      柳云卿答道:“稚川还睡着。”

      小沙弥替她端了粥饼小菜来,蔺知柔吃了半碗,阿铉和宋十郎也一前一后地到了。

      见过礼,阿铉忿忿地对柳云卿控诉:“师父,三师弟的鼾声吵得我半夜没睡着。”

      宋十郎自然不承认:“徒儿才没有,大师兄你别血口喷人!”

      柳云卿见怪不怪,只道:“用膳。”

      几人用完早膳,又饮了两杯茶,白稚川才出现。

      只见他双眼浮肿,精神萎靡,向众人团团作揖。

      宋十郎问他:“白先生没睡好么?可是昨夜趁我们睡了跑出去看灯吃酒?”

      白稚川在席上坐下:“那倒好了。”

      没好气地指指柳云卿:“你师父拉着我下了一夜棋!”

      柳云卿并不接话,只是垂眸不语。

      蔺知柔执杯的手一顿。

      慧坚禅师道:“全怪老僧这里的茶太浓,害得柳檀越不能成眠,罪过罪过。”

      柳云卿客套了几句,这事便过去了,蔺知柔按捺下疑虑,仍旧如常与师兄弟谈笑。

      喝了两杯茶,众人便起身向慧坚禅师告辞。

      出了定阴坊,只见街衢中仍是车马如流、行人如织。

      宋十郎颇有经验:“开佛牙至十五方止,到那时这节才算真的过完。”

      他们一行人却不能再耽搁,一路往城外走,在传舍与柳伯、小金等人会和,登上车,骑上马,便往山中别墅去了。

      三日后,白稚川启程北上,师徒几人前一夜摆酒设宴替他践行,自有一番惜别不提。

      白稚川一走,蒋山别墅顿时少了几分热闹。

      两日后,赵四郎叫人带了信来,州府覆试的时间定下了,就在五月朔日,除去路途上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只剩下半个月。

      蔺知柔拿出当年高考倒计时冲刺的劲头,每日天色微明便起,一直读书到三更。

      她非但按照柳云卿教授的方法将选定的诗句按题分韵记诵,还将省试诗中常见的意象也按韵脚分门别类,如此一来,考试时无需多思索便能套用,虽有陈词滥调之弊,拾人牙慧之嫌,但应付考试却是极趁手的。

      有柳云卿提纲挈领的指导,加上她的勤学刻苦,到四月下旬,她的五言六韵诗已似模似样,也到了她启程回扬州赴考的时候。

      蔺知柔生怕路上有什么波折耽误考试,提前六七日便向师父辞行。

      柳云卿自有一番勉励,末了道:“平心对待即可。”

      宋十郎也道:“大不了过几年再考进士,这回的神童试不去也无妨。”他一向不甚赞成她赴考,明里暗里地旁敲侧击,蔺知柔只作不知。

      阿铉宽慰她:“州府覆试不过是防止有人滥竽充数,不会考得多难。”

      蔺知柔知道他们怕自己紧张,有意宽慰自己,可她上辈子经历大小考试无数,心中没什么波澜。

      辞别师父与师兄弟,她便等车启程。

      这几日风和日丽,一路平静无波,三日后的傍晚,她顺利回到了赵家宅。

      这回赵氏提前收了信,知道女儿回来就在这两日,早早便作了准备,与常嬷嬷将她房中的衾被、帐幔等织物都拿出来洗过,连着晒了几日太阳。

      蔺知柔一到家,亲人们便欣喜地围了上来。

      三妹蔺娴欢天喜地,口中叫着“阿姊”便扑了上来。

      蔺知柔将她抱起来掂了掂,不一会儿便觉胳膊酸,笑道:“换了薄衣倒比上回重了许多,都抱不动了。”

      赵氏“吁”了一声,笑道:“不作兴说这个。”

      常嬷嬷也道:“小娘子,这可说不得,小孩儿越胖越好,咱们二娘子瘦小得紧。”

      蔺知柔低头看看妹妹春衫下圆鼓鼓的小肚子,再捏捏她藕段似的胳膊,实在看不出她瘦小在哪里。

      蔺遥生病前性子便静,不像蔺娴那样活泼闹腾,只站在一边抿唇笑着。

      蔺知柔冲他招手,他才腼腆地走过来,牵住妹妹的手。

      一家人用罢晚膳,赵氏提起灯,把女儿送回房中,执起她的手在灯下细细打量:“比上回高了些。”

      她得了父兄的承诺,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整个人活泛起来,脸颊也丰盈了一些,看着倒似年轻了四五岁。

      蔺知柔道:“才几日,哪里就高了。”

      婢子小金正在一旁归置行李,随口附和道:“真是高了,小娘子这年纪正是蹿个子的时候,再过两三年,保准出落成个大美人儿!”

      这话冷不丁触动了赵氏的心中隐忧,她脸上笑意逐渐隐去,女儿一年大似一年,再过两三年就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可家里这景况,要成就好姻缘怕是难。可女儿这般容貌,又如此聪慧,她怎么舍得委屈她?

      蔺知柔见母亲忽然沉默,以为她是在忧心覆试之事,回握她的手宽慰道:“阿娘不必担心覆试,我准备得很用心,必定能顺利考过。”

      赵氏点点头,扯了扯嘴角:“阿娘知道。”

      小金收拾完行李,蔺知柔吩咐她出去打热水,待她走远,问母亲道:“四舅江宁的宅子找得如何了?阿娘可曾问过他?”

      赵氏目光闪了闪:“你四舅已托了庄宅牙行寻摸,已看好了几处合宜的,只是这段时日铺子里事多,你四舅忙不过来,还未定下......”

      蔺知柔默不作声,只是微微颔首,忙不过来是假,怕她过不了覆试不愿先投入才是真。

      外祖父和四舅虽未明说,但明摆着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若是她过不了州府试,那举家迁至江宁之事便要作罢,他们一家只有被送去庄子上的份。

      他们一向是这样的做派,蔺知柔也见怪不怪,对母亲道:“待我覆试过了,四舅也该忙完了,大不了我在扬州等上几日,与你们一同去江宁。”

      这时小金打了水回来,赵氏起身道:“你也乏了,早些安置,明早去你外翁院里请个安。”

      蔺知柔应是,自去盥洗不提。

      第二日,蔺知柔去向外祖父请安。

      赵老翁问了她几句师父、师兄弟的事,沉吟片刻,捋着胡子道:“这次覆试可拿得稳了?”

      蔺知柔没把话说死:“外孙女必定尽力。”

      翌日,赵四郎带着她去县衙办家状和考状。

      司户查问蔺知柔的籍贯、姓名以及家中情况,一一记录下来,又抬头端详蔺知柔片刻,在纸上写道:身长四尺半,色白皙,长眼,小口……

      想了想又添上几个字:美姿容。

      纸尾加盖了印章,又添了几个署名。

      蔺知柔平日里勤勉,到了临考前晚反而身心放松,不必临时抱佛脚,早早上床歇息,养精蓄锐。
      ……

      翌日卯正,蔺知柔准时起床,梳洗完毕,慢条斯理地用了早膳,在赵氏殷切又紧张的目送下出了门。

      陪她赴考的仍然是四舅。赵四郎脸色发青,眼圈乌黑,显然是一夜没睡好。比起气定神闲的外甥女,赴考的倒像是他。

      覆试地点在扬州大都督府,驴车辘辘地出了通义,转入平仁街,一路往西北方向行去。

      扬州城分一大一小两个城,两城相连,大城为罗城,是民宅市坊和江都县署所在,扬州大都督和其它州府官衙则在子城。

      驴车到子城门外停住,舅甥两人下车向守门的卫士出示考状,说明情由,卫士便挥挥手示意放行。

      两人坐回车上,驴车辘辘往前,缓慢地上行,这是因为子城坐落在山岗上,地势比罗城高了许多。

      蔺知柔还是第一次来子城,她掀开车帷往街上望去,只见街衢宽阔,道旁官署严整,车马行人稀少,比起罗城的热闹喧杂,这里几乎有些冷清。

      驴车到一处高阔宏壮的大宅前停下,车夫道:“郎君,大都督府到了。”

      舅甥俩下了车,只见两扇黑漆大门高耸,衔环铺首金黄锃亮,门前列戟寒光闪闪,气势自与县衙不可同日而语。

      赵四郎不由有些发怵,暗暗鼓了鼓气,这才带着外甥女向门前走去。

      今日赴试考生来自州中各县,门外已经候了不少车马和奴仆。

      赵四郎上前道明来意,阍人验过蔺知柔的考状,点头道:“小郎君请随我来,这位兄台请在门外等候。”

      赵四郎无法,只得把考状交给外甥女,叮嘱道:“千万仔细小心。”

      蔺知柔应是,跟着那阍人进了大都督府。

      都督府的布局与一般官署没什么差别,也是前堂后室,只不过栋宇高广,气势恢弘。

      阍人将她领到一间厢房门口:“小郎君请在此稍待片刻,轮到你时自有人前来接引。”

      蔺知柔道了谢,掀开门帷走进屋内,只见里头已经人满为患,一眼扫过总有二三十人,大多是与她差不多年岁的童子,更有年幼者看着不过五六岁。

      这些童子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则争分夺秒地埋头看书。

      她正打算找空处坐下,忽听有人道:“蔺七,好巧。”

      蔺知柔只觉那声音莫名熟悉,循声望去,看见一张盈盈笑脸,却是上回普通院中见过的甄六娘。

      不过上次她是一身荆钗布裙的贫家小娘子打扮,这回却一身月白锦缎襕衫,头戴黑纱小帽,足蹬描金漆履,俨然是个富家小郎君的打扮。

      蔺知柔看了他半晌,仍旧是粉妆玉砌的一张桃花面,竟不知她究竟是上次男扮女装还是这次女扮男装,真个是雌雄莫辨。

      蔺知柔正暗自思忖,甄六娘已经穿过人群走到她跟前。

      蔺知柔当着众人的面不好称他六娘,只是作了个揖:“甄贤弟,别来无恙。”

      他们上回在普通院邂逅,甄六娘还是女孩儿打扮,故而不曾叙过年齿,蔺知柔见她生得比自己矮半个头,想当然以为她比自己年幼,当下以“弟”相称。

      甄六娘目光微闪,却也没什么异议,只是诧异道:“你也要考神童试?”

      蔺知柔答道:“区区不才,蒙本县明府举荐。倒是足下,上回说要南下广州,这么快回来了?”

      甄六娘讪笑道:“途中遇到些不测。”

      他不细说,蔺知柔也不问,只道:“令姊无恙?”

      甄六娘道:“承蒙垂问,家姊十分安好。”

      两人寒暄几句,甄六娘指着角落里的空位道:“咱们去那边坐。”

      两人席地坐下,甄六娘问道:“上回那节度使府的呆子,后来不曾寻你晦气罢?”

      蔺知柔笑答:“不曾。”

      甄六娘道:“那就好,我谅他也不敢。对了,上回你说要去拜柳十四为师,拜成了不曾?”

      蔺知柔道:“托足下的福,区区已拜入柳先生门下。”

      这话本身没什么问题,可上次甄六娘大泼其冷水,听她这么一说,脸上便有些讪讪的:“原来是柳十四高足,这次州府试,足下必定胸有成竹了。”

      蔺知柔听他一口一个“柳十四”,言语中殊无尊重之意,对他的身份越发生疑:“足下过誉,区区自当奋力,庶可不丢家师的脸。”

      “甚好,你可要好好考,过了覆试,我们便可结伴去长安了。”

      蔺知柔瞅瞅他:“贤弟看来是十拿九稳了?”

      甄六娘道:“差不多吧,但凡里头那些主试有点眼光,小可断然没有取不中的道理。”

      这话说得十分张狂,偏他态度坦然,倒是由不得人不信。

      正说着,周围嘈嘈切切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周遭陡然静下来,几乎落针可闻。

      蔺知柔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年可七八岁的男童走进屋内。

      只见他衣饰华贵,两手背在身后,下颌微微抬起,神情很是傲慢,不过令众人忘记交谈的却是他那引人瞩目的相貌。

      这孩子细眼塌鼻,一口龅牙,脸色黑黄,头发稀少而焦枯,发色倒比脸色还淡些,配上不可一世的神情,丑得独树一帜。

      “是獠童!”人群中不知是谁轻声说道。

      屋内到处响起嗡嗡的私语声。

      “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獠童……”

      “听闻他奇丑似鬼,果真如此……”

      “这副尊容怎么也得举荐?不怕冒犯圣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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