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怨》黄水仙

1、入宫

　　连绵的春雨下了整整一个月，宫里的嬷嬷们送来喜服和凤冠，又教导了我近一个月的礼节，终于迎来了我大喜的日子，也是当朝皇帝楚言大婚的日子。
　　我素来不爱雨天，湿润的空气总会诱发我的咳疾，繁复冗杂的礼节过后，我被送往了皇帝的寝宫太极宫，端坐在龙床的一角，等待着皇帝的到来。宫殿里的熏笼里焚着清甜的香，馥郁浓重的气味夹杂着湿润的空气，我忍不住轻咳了几下，却没想愈发难受，身边的宫女忙不迭为我倒水，我连忙喝了几口水才好似压下去。
　　“莫非，朕的皇后是个病秧子？”说话之人想必就是皇帝楚言，戏谑的话语间满是不屑与轻佻，这位皇帝何时进来的，我竟没有发觉。
　　“莫非，臣妾的夫君有偷听的嗜好？”我这话一出口，殿里瞬间死寂一般鸦雀无声。
　　“你是沈曦月？”
　　“是。”
　　“朕不愿娶你。”他冷漠的声音像是寒冬腊月里的冰凌，我紧绷了一整天的身子，倏地便放松了下来，如此甚好。
　　“那么皇上不该此刻才说这样的话，更不该说与臣妾听。”
　　“朕只是想让你明白朕的心思，你与朕从今往后井水不犯河水即可。”
　　“皇上的心思与臣妾是一致的。”
　　“朕今夜睡在窗边的软榻上，以免太后担忧。你自行揭了喜帕，早些睡吧。”
　　片刻间，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心里舒坦了许多，一把拂去了头上的喜帕，进宫为后本不是我内心所愿，还好这位皇帝似乎对我没什么兴趣。我看着龙床上的一方白帕，苦笑连连，不知明日我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太极宫。这夜，我早早便睡下了，梦中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心爱的少年，他站在一片繁花中看我跳舞，醒来时，楚言已经去上朝了，软榻上还留着一方锦被，桌上的鎏金熏笼中升起徐徐青烟，我心中瞬间升起一片凄凉，凤帐鸳被徒熏，寂寞花锁千门，这边是后宫无宠女子的生活吧。
　　青禾为我梳妆后，一位年龄较大些的宫女来太极宫见我，说是太后身边的侍女，名叫蓼丹，她是来取昨晚床上的那一方帕子的，帕子洁白如初，她眉头一紧，取来烛火将帕子烧了，我看着那火苗，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娘娘，帕子奴婢已经验过，请娘娘放心，一切安好。”她沉稳镇定地说着，像是一切都如她所说一般。只是，我不明白，太后的人，为何要帮我？
　　“姑姑，这……”
　　“娘娘，太后娘娘传话来，太后身子不适，今日早晨不必前去奉茶。另外，按着宫里规矩，太后将凤栖殿赐与娘娘，今后凤栖殿便是娘娘的寝宫了。”
　　“谢太后娘娘。”我微微俯身，心里细想着蓼丹的话，不必奉茶？
　　“姑姑，不必奉茶，这……这不是坏了规矩吗？”
　　“娘娘，太后娘娘的确身子不适，待太后身子好转，自然会召见娘娘。娘娘，您带进宫的东西昨日已送去了凤栖殿，您略微收拾一下，便随奴婢前去凤栖殿吧。”
　　“是。”
　　我心里虽仍是忐忑不安，却又一时间悟不透太后的意思。不过，进宫之前父亲就交代过，太后娘娘缠绵病榻已有三月，这时候倒的确是没工夫见我的。如今，我还是快些跟着这位姑姑离开太极宫吧。
　　凤栖殿向来是皇后寝宫，虽说奢侈华丽，却也清淡雅致。嫩黄色的纱帐上缀着粉色小巧的东珠，金丝楠木的桌椅上雕着栩栩如生的花鸟，架子上摆放着各色珍宝，我心里暗暗想着，也许这边是后宫女子争夺后位的原因吧，既然必得被关在笼子里，自然要挑个漂亮的笼子。
　　“娘娘，这凤栖殿和太后所住的长春宫是这后宫女子人人都绞尽脑汁地想要住进来的，娘娘可要守好后位，守好这凤栖殿。”
　　“是，姑姑说的是。”我愈发不喜欢这位蓼丹姑姑，她一直是那副平静如水的面孔，明明话里有话，我却猜不出她的心思。
　　“娘娘有所不知，凤栖殿的西侧便是贵妃所在的柔仪宫，虽说隔着一堵墙，可这墙两边却是不同的命数，柔仪宫的贵妃想翻过墙入住凤栖殿倒是不难，可凤栖殿一旦易主，皇后却到不了墙那头儿去，因为她不是去冷宫，便是去坟场。”忽然，她眼神中透出凛冽的光，我心下一惊，这位姑姑说起话来绵里藏针，一针见血，大抵是太后的意思。太后表面上对那方喜帕并不在意，却是看透了我在宫中的情形，我是个无依无靠的女子，离开了这凤栖殿便如蝼蚁一般。
　　“娘娘，如今皇上初登大宝，宫中只有您一位皇后，您自然不必在意这些，可是宫里人一多，必定有人觊觎着娘娘的后位。”我背后冒出丝丝冷汗，蓼丹姑姑果然是太后身边的人，言辞犀利，话语坦白，让我难以招架。
　　“姑姑，本宫明白你的用意，自然会以史为鉴，多谢姑姑了。”
　　“娘娘，皇后与嫔妃不同，皇后不仅要做皇上的妻子，更重要的是要管好后宫，皇后得不得宠不要紧，要紧的是皇后的后位要稳，这样后宫才能稳，娘娘是聪明人，奴婢告退了。”
　　我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顿时心乱如麻。蓼丹的话让我如梦初醒，我不禁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可笑，这宫里的鸟并非只有笼子这一个去处，我想待在这笼子里安稳地过一生是决不可能的，离开了这笼子，我便只有死路一条。管好后宫是太后的嘱咐，我必得做到，不然我便于皇上、太后再无一丝利用价值了。
　　大婚之后，太后再没召见过我，皇上也不曾来过，偌大的凤栖殿顷刻间化为冷宫，我不知从前曾在这凤栖殿里居住的列位皇后是否同我一样，也曾感受过这无尽的寂寞与孤独，诚然，我是比她们更凄惨的，我从未见过皇上、太后，我就像是皇宫里的一缕孤魂，无人在乎也无人知晓，即便此刻死了，史书上也不过匆匆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