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重来一次 ...
-
姚澈走出房门,招来管家问道:“舒逸安在哪里?”
管家道:“沁竹院。”
姚澈不说话。
管家暗暗观察姚澈的表情,试探道:“王爷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太远了。”姚澈道,“让他搬到我院子来。”
管家点点头,正准备吩咐下去,姚澈道:“不急,我先过去看看,他现在在何处?”
管家道:“舒公子此时应该正在跟夫子学习字。”
书院,舒逸安此时正正襟危坐听着白胡子老夫子讲学。但仔细看去就能发现他姿势表情虽然端正,眼神却是放空呆滞的。
“舒逸安!”老夫子看破他的伪装,将他叫起来,“你来背诵一遍我刚才教的书。”
从深思中被惊醒的舒逸安不慌不忙,站起来张口就背:“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老夫子一敲桌子,道:“那是昨日讲的!”
舒逸安闻言,连忙一瞟夫子手里的课本,从善如流道:“刚刚只是清清嗓。”
老夫子瞪视。
舒逸安一缩脖子,赶紧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
老夫子缓了脸色,点头道:“我观你天资聪慧,记忆过人,但这万万不是你可以骄傲的资本。满招损,谦受益,读书之路漫漫,切记保持本心,古人有云……”
舒逸安满脸诚恳地听着教诲,内心一片唏嘘。他好歹也算是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正经大学生,没想到来到这里,竟又要从识字开始重新学起。舒逸安回想上辈子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不由得苦了脸色。
白学啊,上辈子白读那么多年书了!
刚刚毕业还没来得及庆祝脱离读书苦海,就穿了,穿了就算了,竟然又要从头开始?!
舒逸安回想着漫漫读书路,眼前一黑。
老夫子还在絮絮叨叨地之乎者也,告诉舒逸安刚才听课不认真是有多么的争气,仿佛要说到舒逸安羞愧到恨不得钻到地缝里才肯停。舒逸安确实想钻入地缝,却不是被羞的,而是想堵耳朵的。
就在舒逸安忍不住趁着老夫子转身之时弯腰悄悄捶腿的时候,姚澈到了。
“舒逸安。”姚澈喊道。
乍然被叫名字的舒逸安一惊,急忙缩回手。砰——的一声轻响,手臂砸到了桌角上。
老夫子回过头来,正好看到舒逸安痛得强忍着热泪的双眼。
姚澈跟老夫子打了招呼,老夫子点点头,欣慰地抚着胡子对舒逸安道:“看来你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希望你能记住此刻的悔恨,以积极认真的态度对待以后的讲学。”
包着热泪的舒逸安连忙点头。
“去吧,今天就讲到这里。”
离开书院,舒逸安对来救他于水火的姚澈表达了三百六十度的感激与赞美。
搜刮完所有舒逸安能想到的赞美之词,他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然后可怜兮兮道:“王爷,我能不去学堂了吗?”
“为何不想去?”
“夫子讲的我都会啊。”
“光是会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也并不能做出好文章。”
“可是我为什么要做出好文章?”
“当今天下,以文为尊。”
舒逸安转转眼珠,道:“做文章我也会啊!”
姚澈道:“哦?‘钟灵毓秀’的水准?”
舒逸安不解,觉得这个词有点耳熟。
姚澈提醒道:“王爷真真是钟灵毓秀,无人能及。”
“哎?”这好像是刚刚他夸奖王爷的话,“有哪里不对吗?”
姚澈道:“本王自知自己这拙颜万不可与山水相媲美。”
舒逸安了然点点头,道:“原来马屁拍得太过了?下次含蓄点。”
“……”姚澈怕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将他立刻送回书院,他换了个话题,看向对舒逸安手臂,道:“念书不在行,演技倒是不错。”
舒逸安跟着姚澈视线落到自己手臂某处,立马侧头装傻,道:“演什么?”
姚澈抬手,按住舒逸安手臂的某处。
“啊啊啊啊,痛痛痛痛!”舒逸安急忙跳开一步。
姚澈收回手,淡淡道:“走吧,回去上点药。”
“哦。”舒逸安点点头,朝沁竹院走去。
“走错了。”
舒逸安抬眼看了看路,道:“咦?”
“你搬家了。”
“呃?”
“搬到了别澜院。”
“啊?”
别澜院,不就是王爷的院子?
舒逸安内心激动:王爷让他搬去他院子住,一定是因为之前“共患难”的情谊让王爷对他青睐有加。他暗暗下定决心,王爷你放心,我是你的真爱粉啊,我一定早早就将李舷平那个白眼狼找出来扼杀在摇篮里,不会让历史重演的!
李舷平,原著中囚禁王爷,登上皇位的另一个主角。原著的故事是从二人及冠之后才开始,因此舒逸安并不知道,李舷平这个名字,其实是王爷捡回他后,给他取的。
姚澈道:“不会说话了?”
舒逸安沉浸在激动中,恍惚道:“嗯?”
姚澈道:“看来我得跟夫子吩咐,让他明天讲学从说话开始教起。”
“夫子”和“讲学”二字威力不小,一下子就将舒逸安拉回现实。
进了别澜院,舒逸安看到自己那几个丫鬟婆子正在西厢房里里外外忙碌着搬东西。他打量了一下西厢房到王爷所在正房的距离,满意的点点头。
好好好,够近。
两人走进姚澈的房内,姚澈抬了抬下巴,示意道:“脱衣服。”
“什么?”舒逸安双手捂胸,警惕道,“为什么要脱衣服?”
姚澈负手看着他。
舒逸安回瞪。
僵持片刻,姚澈道:“你以为要干什么?不脱衣服怎么上药?”
舒逸安脸一红,暗道自己真是想太多,俩小屁孩在一起还能干什么?他尴尬道:“呵呵,我当然是以为……要上药啊。”
姚澈看着舒逸安的动作,道:“上个药你捂这么严实做什么?”
“哈哈,我这是,开玩笑呢。”舒逸安干笑,“这不跟你演着玩嘛。”
姚澈淡淡道:“我竟不知道,你从小就这么喜欢演戏。”
不知道是不是舒逸安的错觉,姚澈似乎强调了“从小”两个字。
来到王府后,舒逸安就换下了他的短褐,现在他身上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很是繁琐,折腾了半天还没脱完。
姚澈站在旁边看着,并不打算伸手帮忙。
衣服总算脱完,舒逸安光着上半身坐在凳子上,他很瘦,肋骨都清晰可见,背上的蝴蝶骨支棱着,仿佛生了一对翅膀。
拿着药走上来,姚澈拉起舒逸安的手臂,涂上药缓缓揉着。他的视线缓缓划向手臂外侧,一个小小褐色的印记出现在那里。
姚澈按揉的手一紧。
舒逸安吃痛地抽了口气,姚澈放缓力道,似是不经意地问:“你手臂这儿是什么?”
“胎记啊。”
“从小就有吗?”
“胎记当然从小就有。”舒逸安奇怪地看了姚澈一眼。
姚澈抚过那个褐色的印子,道:“这样啊,我还以为会是什么伤疤。”
舒逸安闻言仔细看了看,有些不确定了,他道:“应该是胎记吧,我来到……呃,我有记忆以来,这个印子就有了。”
姚澈点点头,不再多问。
他垂下眼,掩住眼里的神情。
擦完药,舒逸安离开后,姚澈叫来管家,吩咐道:“福伯,给舒逸安膳食多添一些荤食。”
管家点头称是,又道:“后厨的菜是每日采买的,今日的已经采买好,得要明日才能增加份例了。这,今日恐怕还是跟往常一样。”
姚澈想了想,道:“今日他与我一同用膳便是。”
他又回想起刚刚看到的舒逸安那瘦骨嶙峋的样子,道:“叫后厨做点零食糕点给舒逸安送过去。”
管家离开之后,姚澈走到书桌面前,铺开纸,缓缓落笔写字。
姚澈的字走的是大气恢弘的风骨,挥墨间,白色的纸张上便跃出几个大字。
安王爷的字是极为好看的,坊间都流传着安王爷小小年纪,其墨宝已有大家风范的赞誉。只是绝大多数人听闻都一笑而过,认为这只是安王爷的崇拜者夸大其词,一个九岁的孩童,怎么能与书法大家相提并论?
九岁当然或许是不能,然而二十九岁就不一定了。
书案上,白色的纸张铺就其间,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
——李舷平
安王爷姚澈,九岁孩童的外表下,住的是一个二十九岁男人的灵魂。
上一辈子,当二十九岁的姚澈在京城的狱中感受着自己生命渐渐远去时,他回顾自己一生,被欺骗和背叛带来的愤怒已经在常年的囚禁生涯被磨平,只余下遗憾与不甘。多年至交的好友背叛了他,多年谋划的大业被人夺了去,在这绝望的牢房之中,翻身无望,没有了信念的他日复一日的枯坐在牢里,望着上方那一扇窗户里的小天地,直到生命的油灯燃尽。
闭上眼,他以为他就此解脱,只等奈何桥上讨一碗孟婆汤,忘却生前烦恼事,却没想到他一睁眼,竟是回到了熟悉的安王府。
不,不仅仅是安王府,还是二十年前的安王府。
——莫非是老天爷听到了他的不甘,便给了他从头来过的机会?
从头来过之后,姚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将李舷平绑了过来。
寻庭楼是安王府在澈州的一处收集消息的暗点,当卫尧问他要将那个孩子安置在何处时,鬼使神差的,他说出了寻庭楼三个字。
或许是为了报上辈子被囚禁三年的苦吧。姚澈暗自苦笑,看来他其实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大度,心中毫无恨意。
于是那个孩子被带到了寻庭楼,在后院做了几个月的杂役。
几个月后,姚澈去寻庭楼看了那个孩子,不知是因为他瘦弱的身躯,还是因为他当时说的那些话,最后姚澈终究是不忍这孩子受苦,承受他上辈子的恨,便将他带了回来。
姚澈敛眸。
只是他却有了另一个名字,舒逸安。
名字、性格,甚至包括看人的眼神,都不是他记忆中的李舷平。
他不知道这一世哪里发生了变化,若不是这个舒逸安长得和李舷平幼时一模一样,卫尧查探的消息也表明没有找错人,他一定不相信这个人就是李舷平。
不,他原本仍然是不信的,直到他看见了舒逸安手臂外侧的“胎记”。人的外貌和经历或许有相似,但若连身上印记的形状位置都一模一样,那就不能再被称为巧合了。
只是他心中仍有疑惑。他记得,李舷平曾跟他说过,他手臂外侧的印记是三岁时被养父殴打,护头留下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