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celiacici

15、慕言

　　“你永远都叫不醒一个正在装睡的人。”
　　朵朵抬头，就看到那轮挂在天空的太阳，他们如同参商，从未在这里同时出现。
　　朵朵忽然有些不忍心，她其实已经猜到了真相，她从未见过羽族还有丹言这样的人物。而神树的记忆里，也没有后来发生的这些变故。这或许是她作为捕快以来遭遇的最简单也最艰难的一次抉择。可是没有时间了，因日食而形成的漩涡随时都可能吞噬羽族赖以生存的一切，吞噬在场的所有生灵。
　　她一狠心，对着其中一轮太阳摊开了手掌。那太阳在这一刻光芒敛去，隐隐显出一个“C龙”的符号，转瞬间就扯着整块天空的幕布被吸入掌中。
　　那巨大的冲击力令朵朵退后半步才站稳，去伪存真后的画面在定格片刻后像被按下了快退键——双日飞速交替着，“珊瑚海”开始缩减枝叶，大片的深红渐渐过度到了鲜嫩的黄绿，在风中颤抖着。偶尔飞出巢穴的鸾鸟们如同一道道烟火在半空一闪而过。
　　倒退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肉眼已经无法捕捉到任何画面，只见着一片霓虹灯般的斑斓。周遭吵杂，却无法辨认出任何一种声音，那嗡嗡的响声震得朵朵脑仁疼。
　　随后忽然，一切又都静止了，片刻后，又开始继续按正常速度播放着记忆。
　　先是那个飘着鹅毛大雪的阴沉的日子里，鸾鸟的回归，千百只鸾鸟由长老带着来觐见凤鸟一族，他们化为人形，停在巨大的树冠上，姿态谦卑，冻得瑟瑟发抖。
　　“陛下，我们毕竟是同宗同源的，您要是不收留我们，我们就只能自生自灭了！”为首的长老搓着冻僵的手恭敬道。
　　然而站在巢穴之外的丹言还未开口，他身旁戴着皇冠的红发女子便已横眉冷对道：“你们还敢说？当初陛下召你们祖、父辈回来，他们贪图享乐非要留在人间，还和那些禽类生下你们这些个灵力低下的不伦不类的短生种。现在你们走投无路了，才回来求我们？要我说，这一切就是咎由自取！”
　　话音方落，后头不少凤鸟都轻声附和着，他们重建家园的时候，这些自私的凤鸟贪图享乐不愿回来，如今却厚颜无耻地来享受成果。
　　那位长老不敢说话了，把头低得极低。那些落入耳中的议论确实令他无法反驳。
　　另一位鸾鸟长老偷偷瞥一眼丹言面无表情的脸，大着胆子道：“陛下！我们祖父辈贪图享乐，可我们却是无辜的啊！看在他们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份上，能不能不计前嫌收留我们？人类贪得无厌，争相猎杀我们，只为了我们这身水火不侵的羽毛，我们唯有不断迁徙逃避追捕，整日居无定所、风餐露宿，老人和孩子都已经受不住了！”
　　丹言瞥了眼几位长老身后的鸾鸟们，里头有不少孩子和老人，都面色灰暗，羽毛稀疏，有些甚至浑身是伤，不是被陷阱害的就是被人类射伤的，疲于奔命的他们如今已停下便都缩成一团，如果放任他们离开，很可能熬不过这个寒冬。
　　丹言曾经在蛇柏扎根后说过，三日内不回，便再不是凤鸟一族的一员，可如今他也有了妻儿，有了牵挂，他终究是没能狠下心来赶他们走。他不顾同族尤其是王后的反对，下令凤鸟一族的主要活动区域缩减到顶端的巢穴，由火盘守护着，同时，在树干的中空部分，用树底堆砌的果壳做成漂浮的岛屿，供鸾鸟们居住。
　　布置完这一切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些时日丹言几乎没有合过眼，因为灵力使用过度，他胸前的白花已接近枯萎，那一头耀眼的红发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整个人都仿佛老了十岁。可看着感恩戴德的鸾鸟一族在这片故土上重又安居乐业、落地生根，又觉得欣慰。
　　然而就在尘埃落定的某个夜晚，忽然间火盘的光芒微弱下去，妖冶的火光映照了整个宫殿。
　　因太过疲惫而在宝座上睡去的丹言睁开眼时，就见着他的长子带着一众穿戴盔甲的族人团团将他围住，手里的箭、弩全都指向了他。
　　“丹言，你心肠太软，不听我们的劝告一意孤行，才变成这幅孱弱的模样，你已不适合继续当凤鸟一族的王者了。”手持权杖的王后从人群中走出来，冷眼瞧着虚弱的丹言，就像当初她瞧着来投奔的鸾鸟一样,“让位吧！你的长子比你出色许多。”
　　丹言注视着他的长子和发妻，只觉得心上被捅了一刀，空洞洞的被冷风灌得四肢百骸都僵硬了。他扶着宝座摇摇晃晃站起来，眼看着那些拿兵器对着他的士兵们紧张地退后一步，不禁苦笑起来：“好，我答应你，但你要保证鸾鸟一族能继续在这里生存。”
　　“好，我保证。我们凤鸟一族向来一诺千金。当时我阻止不了你，却也不会轻易毁约。”王后看着丹言，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可她爱的那个意气奋发的王者已不见了，她必须为了凤鸟一族的生存狠下心肠，“我把白花分给鸾鸟一族的长老们，这样，神树也会庇佑他们，他们若有什么闪失，神树定会苏醒，他若见不到你必会责问我们。”
　　那样，便会将他们凤鸟一族苦心经营的一切毁于一旦。她不会拿族人的命运去冒险。
　　“好，这样便好。”丹言注视着自己不发一言的长子片刻，将王冠取下来，搁在王座上，随后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向外走去。
　　“你离开这里，但不能让神树知道。”王后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阵快意，又一阵悲戚，她想过软禁他，可依照丹言自尊心极强的个性，是绝对无法忍受这份屈辱的。
　　丹言没有回答，只留下了一个孤独的背影。
　　没有人送他，他在夜色中绕着蛇柏飞了一圈又一圈，最终还是不舍地将胸前的白花取下，挂在树冠上。
　　“我曾说过会与你同在。对不起，恐怕要失约了。”他温柔地注视着这陪伴了他近千年的神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珊瑚海连绵不绝，在他的脚下温柔地起伏着。看着天色，似是要飘雪。
　　丹言轻轻抚摸了一下树干，将额头靠在上面片刻，随后化为凤鸟，低鸣一声，在黑暗中划出一道耀眼的火光，像流星的陨灭。
　　有人说，他冲入了火盘中，再没有出来。也有人说，他一头撞在了树干上，跌入了红沙之中。
　　至此，鸾鸟一族与凤鸟一族相安无事地共同生存在神树上。直到约定的千年后，两轮太阳同时出现在天空的至高点。一瞬间寒风停止了呼啸，神树发出了新芽，雏鸟们探出头来，拍拍翅膀，欢快地绕着神树鸣叫。
　　季节更替，万物复苏。
　　蛇柏从绮丽的梦中醒来，却并未见到丹言。
　　白花是他的眼，他很快便知道了一切。他震怒，他悲恸，恨不得毁掉所见的一切，可即便如此，他也再换不回他。
　　他一遍遍回放他诀别时最后的画面，他绕着他盘旋了一圈又一圈，他问他的名字，额头抵着他的树干。可每到此处，他便不敢再往下看。极度的痛苦，吸引了从天而降的碎片，它入住到他的心里，冷却了沸腾的恨意，将梦境延续。梦里，他依旧守着丹言和他的子子孙孙，依稀仍是寒冬，依稀仍是年少，他们有的是沧海桑田的相伴，有的是亘古不变的相守。
　　故事到此为止，完成任务的朵朵被从记忆里抛了出来。
　　丹皇迎上去抱住了朵朵，YUKI将她扶站在横倒的树干上。日食已然过去，连成一体的漩涡也已消失。红沙又回归到了原本平静的状态，鸾鸟一族在长老和丹皇的带领下已经从树干里逃了出来，纷纷坐在树冠上喘息着。而虚弱的凤鸟一族则仍旧被不怎么放心鸾鸟一族的玄音用冰球保护着悬在半空中。
　　朵朵还没缓过神来，脚下却又开始了震动，然而这一次却不是因为日食。
　　苏醒的蛇柏以惊人的速度抽枝散叶，树冠上转瞬间便生满了一个个宛若珍珠的花骨朵，花骨朵迅速膨胀，转瞬间百花齐放。那画面如同朵朵在记忆中看到的一样震撼，每一朵花儿都笼罩着一圈光晕，被衬托得神圣而又美丽。
　　鸾鸟和凤鸟们都看得呆了，他们没想到神树还能活着，更没想到他能开花。
　　枯木逢春。转瞬间，花儿凋谢，结出了圆滚滚的果实，那果实被木色的果壳包裹着，片刻后，那果壳从中间裂成两半，露出中心一个个透明的球型，它们像是成千上万七彩的肥皂泡泡，在枝头摇曳着。令人啧啧称奇的是，每个“肥皂泡”里都窝着一条正在沉睡的小蛇，通体乌黑，憨态可掬。
　　到了果实成熟的时候，春风一吹，“肥皂泡”们便都飘落下来，一触到红沙，便“噗”地炸开了，那小蛇睡眼惺忪地看了看这个世界，随后懵懵懂懂地往地下钻去。他们的头埋得很深很深，尾巴尖却露在外面，化为了树苗的形态。随着果实越落越多，神树附近的红沙几乎密密麻麻地长满了新绿。
　　“应该是千年以来，神树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气候，所以孕育的新一代能直接在红沙里扎根。”YUKI对震惊的朵朵解释道。
　　其他人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纷纷将他俩围在中间询问，朵朵却不怎么想回忆这个伤感的故事，便由能感应到她所见一切的YUKI代为转述了。
　　听完丹言与蛇柏的故事，众人都陷入了沉默。唯有丹皇将掌心贴在树干上，低声道：“对不起，我从没听说过这些，原来我是带着同族相残的罪孽出生的。”
　　话音方落，脚下的蛇柏便渐渐化形，最终成为了巨蛇的模样。
　　羽族们惊得都飞离了他的身子，在半空中打量着他。他通体乌黑，每一片鳞片都仿佛墨玉，漆黑、温润。他的眼眸是带着茎叶纹路的墨绿，深邃中隐着哀戚与悲凉。
　　他抬头看着悬停在他跟前的同样有着一头红发和金色瞳孔的丹皇，不禁有些恍惚。许久后，才瞥了眼身畔密布的树苗道：“我已经完成了与你曾祖父的约定，有了他们，你们羽族再不怕没有栖息之地了。”
　　“是的，我们羽族要感谢你，”丹皇带着同族们深深鞠躬，“谢谢你再次救我们于危难。”
　　蛇柏摇了摇头：“不用谢我，我也该走了。”
　　“你要去哪儿？”
　　蛇柏看向被一片冰托着的浮在半空的朵朵：“是你叫醒我的。”
　　“嗯……”朵朵内疚地低下头，“或许我不该这么做。”
　　蛇柏轻轻地用尾巴尖拍了拍朵朵低垂的脑袋：“不，是我该谢谢你，梦总要醒的。”
　　朵朵抬起头，就见着蛇柏幻化成了一个一头黑发的男子，他身上穿着墨绿的衣衫，五官柔和，神情温柔。
　　“我能和你们一起走吗？”
　　朵朵愣了愣，丹皇却已经雀跃地飞到了那男子跟前，拉着他袖子兴奋得像个孩子：“好啊好啊！如果能集齐镜灵让神镜重圆，或许也能复活我曾祖父！”
　　蛇柏微笑着，没有说话。
　　“不过你叫什么呢？说了这大半天我也还不知道。”
　　朵朵刚想阻止丹皇揭伤疤，就听那磁性低沉的嗓音道：
　　“慕言，我叫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