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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青帘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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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从生息园回来,何循避过西宅遣来“送人参”的红萍,她终日还是倚靠在榻上,每日药碗不离身。那股子的药香味,就是为了躲个清净的。
可再没有不透风的墙,北边的景国公府里千里迢迢来人,还是让人知晓了。陶老太爷虽是致仕,身边的老长随也已回乡解差,可也有长随的儿子在陶二爷身边当差,总有那么醉酒的几次半隐半透的露出了消息去。
何循是耐得住寂寞冷清的人,又怕热闹。本就大病一场,如今更是称病不见旁人,反而苦了陶老太爷,上门来的人多,可大多都是不想见的。干脆也关了生息园的两扇门,放出消息,称回乡下别苑养病去了。
老太爷一走,三太太可是活泛起来了,这才拿着“送人参”的名头,遣了身边丫头来试探。
常嬷嬷在东宅住了一段时日,按照在北边大兴宫廷里的调养方子给何循调养。到了年底,何循身子渐渐起色,这才回北边去。
何循坐在马车里,掀起车帘,目送嬷嬷上了大船。
回来的马车才刚到东宅门口,门上来了一个小妇人。烟草扶着何循下马车的时候,竟是冲了上来,抱住何循才刚站住的腿,烟草吓得花容失色,唤了门上的小厮出来,这才勉强的把人拉开了,一左一右的架住她。
小妇人未语泪先流,素白着一张脸,求她宽宏大量。
何循这才明白,这位小妇人原是那个还未抬轿进来的奶妈妈,真真是情分深重,若不是在外头,何循恐自己都要听得感动落泪了起来。
后来何循把人给请进了门。
许是她在大门外坐得太久,冷风吹着也不晓得进门房待着,又不知经历了些什么,在何循院子里昏倒了过去,底下丫头怕有什么不好的,赶紧扶到下房硬生生给灌上一盏茶水,只那小妇人还未醒来。
照顾她的丫头在她身上摸出了被藏着的一信封,也不知写了些甚么,这才慌起来。
报给了烟草,烟草见着那上面的字迹,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若是直接给扔了出去,那是再也瞒不过的,可这信既是搜了出来,等她醒过来再找那封信就什么都晚了。
烟草叫厨房里送上粥汤,丫头们都在看着她吃粥,肚里明是吃不下了,还是仍不肯走,直言就是想要见二夫人。
可也不知怎么的,这事居然给让陶二爷知晓了。那边派人来问,果然在下房里看到那奶妈妈同丫头起了争执,这还不算,竟是那丫头出手把人给推到了地上,脑袋直接磕到了桌角。
那奶妈妈叫着“陶二爷”声声凄厉,派来的人还没去扶上,那丫头便挨上了一顿骂。来的人自然报了上去,陶二爷听见人受了欺压,这才步行匆匆的过来正院,见了那小妇人只是磕破了皮,并无大碍,再闻了她身上散着鱼肉香味儿,知道何循的脾气使然,定是没让这位受什么委屈,不想就此凭白让人诬陷了发妻,这才让她好好的开口说话。
那奶妈妈年岁不大,不过是风华正茂的年当,姿态颇为风韵。早前是生下了孩子就给主家姑娘做奶娘的,跟随那个还未抬进门的已是许多年了。后来主家家道中落,就盼着自己带大的姑娘能够寻一个好前途,自个儿也好有所依靠。
可没成想大妇与老爷全都双双归去,只留下这么一个姑娘来,依着留下来的产息也还能维持上几年。主家族里不算大族,人心却乌黑的,想着占了孤女的房子产息,两人倒被从族里给赶出来了。
原来还有个宅子遮风挡雨的,也不用愁着肚子里的生计。可产息没了,宅子也被霸占了去,俱都不晓得该如何才好。若不是奶妈妈多了个心眼,在里衣上缝了一个口子,几张银票就紧紧的藏在那里头,逃出来的时候,才不至于流落街头。
奶妈妈受得了苦,可那心肝长大的姑娘却是受不得一丁点,眼见着就要坐吃山空了,好在那姑娘有一手灵活的绣计,拿着那仅剩的银子,就在租赁的楼前摆起了绣摊。
才不过半月,银钱没挣多少,反倒引来一些地痞流氓,因着是没上户的流民,官衙抓黑户一向抓的狠,她们自然不敢靠近衙门。
一日,那些人想着要强抢,那奶妈妈也是许久未动气,这番气性却不小,没了依靠,还有什么可怕的,拿了簪子就往自家姑娘脸上比划,若是硬的来,她便划破了怀里姑娘的脸,让他们啥也占不得好处去!
因隔着街道便是一家有名的酒楼,来来往往俱是富贵人家,奶妈妈攒足力气使出来的声儿,硬是把陶二爷给吸引了过来,可巧着那附近还有家私塾,不过那是殷实人家交钱读书的地方,里头请的是中过举人的老学究。陶二爷同那家私塾主人关系尚可,但凡里头有些读书的人家,总有个攀上的念头,鼓动着陶二爷给他们讲些课业。
私塾主人家,便也做个顺水人情,还装模作样的下了帖子,很是一番倾诉的想请陶家二爷进馆给学生们讲课。既是名正言顺的,还是个能赚名誉的,陶二爷自然是乐意非常。这么一来,陶二爷连年每几日都要正经的给他们讲课。到底还是陶老太爷坐不动了,觉着这个儿子还是为他脸上添上荣光了,对着陶二爷也是慈祥了好几年。
没成想正是碰上了讲课的最后一天,才刚下了课,准备打道回府,途径那小楼街道,反倒是遇上了这么一桩“英雄救美”的腿脚官司。
那奶妈妈的眼平时都是尖得很,知晓着甚么样的轿子是哪样人坐的。偏那天陶二爷就坐了一扇青帘的小轿子,奶妈妈便以为这是不甚富贵的人家,可既是无了退路,只好拉了自家姑娘就已肉身挡在了轿子前,声声哭泣。那哭声震得硬是把陶二爷从轿子上震了下来,好在身后还跟着小厮,不至于被软了腿脚。
小厮报上了陶家大名,那些流氓地痞不过是见色起意的,还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也就欺欺外来户和流民们,知晓这位是官家子弟,便也都一哄而散了。
小姑娘年岁不大,心思却不浅。这情窦初开便开在了陶二爷身上,失了双亲的孤女,一腔温柔情愫绕得陶二爷从此失了寸心。
两人这么来来往往不过半年,陶二爷动得却是想把人挪进府的念头。
可正值豆蔻年华的落魄千金,哪个愿意给人做个上不了台面的半个奴婢,因着历经穷图交迫,起先不过是绝境里求个依靠。如今心里想要的便不是这些了,自持原先也是富家里出来的姑娘,一样的娇养长大。不过是个官夫人,她迟了一步,侧夫人总是能当的。
这事儿到底还是给老太太知晓了,巧的那时老太太病重,老太太越病越糊涂,还当着是何循刚进门的那时候,老人家心里对着她存着结缔。
何循给她喂药,她还特地吩咐了儿媳妇:“那一个落在外头总不是个事儿,既是做大妇的,一顶轿子把人给抬进来了就是,难不成还想让自个儿的丈夫天天在外头住着么!”
何循也不顶撞,更不想管。丈夫还未对她开口,就当作不知,还把这事儿给按了下去。
陶二爷外头有人这些子事府里上下哪个不知道,就是陶二爷的亲生父亲陶老太爷也清楚的很,家里绕了几个弯子,不就是想不能丢了陶家的脸面?纵要挑破,主动把人接进来,也不是她该插手的,瞒了这许久,她也乐得装痴儿。
老太太终究是看不得何循装聋作哑。自个儿拖了病体就要去找老太爷,抱着丈夫一通大哭,抱怨虽不是自己肚皮里出来的,可也是打小看他长大的,同自个儿亲生的没甚差别,儿子如今不过是喜欢这么一个,哪里就容不得儿媳妇的眼了。
陶老太爷到底也不是个目昏眼花的,心里明白这是儿子叫外头那个缠得紧了。在外头宅子里养外室本就不是光彩的事情。心里虽明白,可到底还是有些责怪儿媳妇,连个丈夫都看管不住。
特地让人去请了何循来谈话,说到自家儿子在外养外室的事情,拍了桌子说明岁起就要去求圣上,把他放任到外地去受些苦楚:“真是要喜欢,开了口求媳妇把人挪进来了便是,非去盯着下作手段做出这等事情来,媳妇既是他求娶进来的,怎的就如此不念点别人的好来,难不成还让人跑过去求他把人给接进来?简直是荒唐!可笑之极!”
何循规规矩矩站着听。
陶老太爷又把那身边跟着的那些人拉出来骂上两句,后娶的老太太他不好在儿媳妇面前骂说,可那些个沾亲带故的旁人却是骂个不停:“打小到大念他失了亲生母亲,特别待遇他,他要的那些家里哪有不肯为他筹划的?没皮没脸子的东西,竟是叫身边人教唆成这副模样,难不成他这子就这么没臊的过去下!就他那没出息的样子,还去私塾给人上课业,没得让他教坏了旁人家的孩子!
何循不听也得听着。不光是听着,还要软语的去劝陶老太爷。陶二爷的这些事她不是不知,是知道了却不能把人给抬进来,那个外她掀掀眼皮子就便知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一个抬进来不得安生,一个继续放任惹得她露出爪子,哪一个对她来说更好?
老太爷到底年纪大了,骂得一通便心口直痛,扶了人叫拍背喘气,饮上一口香茶,这才又叹一声:“罢了,”抚着心口摇一摇头:“不过多一张嘴,还能叫他收收心,明岁便去求求圣上,放他去外地上任几年,磨磨他的脾性。”
何循素白了一张脸,只垂眉听着。
晚膳自然也不敢再留在西宅,一路回来了东宅的佛堂,关了门,就那么直通通的跪在团蒲上,闭了眼睛念了一卷清心咒,这才让人点上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