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横秦岭千秋雪》酩酊酊

1、【壹】

　　天边几颗孤星零落地镶在天幕，散着微弱的冷光，愈显冷清。
　　我嘴里衔一茎野草，头枕在手臂上悠闲的哼着歌子，脑海里却不经意浮现薛慕俊逸面庞。
　　记得那日我卷着裤管在溪水中捉鳝，冷不丁看到礁石后方奄奄一息的薛慕，当时的他伤得极重，我想也没想就将他背回家。
　　为此，云腾再不跟我说话，甚至不愿多看我一眼，我只不过救了条人命而已，云腾至于给我脸色看？
　　与其说云腾是在针对我，倒不如说云腾是在针对薛慕，只因在薛慕发烧昏迷的那段日子，我不眠不休守在床边端汤伺药。
　　相对于云腾的小心眼，他就是见不得我对哪个男子大献殷勤，更况薛慕还是一位翩翩佳公子，任是谷里哪个姑娘家见了都要停足多看几眼。
　　大脚端着木盆刚从溪边浣衣回来，见薛慕给我挽了一个时下流行的发髻，大脚望着风神俊秀的薛慕呆了一呆，瞥见我眼中笑意，大脚咬牙跑了，边跑边喊：妈呀，可不得了啦，那个外来小子勾引云腾家小媳妇被我给逮着啦！
　　大脚只顾着给村里跑，不小心被盘亘错节的藤蔓绊了一下，大脚摔了四脚朝天，她爬起来慌不择路就逃，我和薛慕看着狼狈不堪的大脚，两人相视而笑。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薛慕笑，原来，男人也可以这样子笑。
　　“云腾家小媳妇，她说的不会是……？”薛慕有些疑惑。
　　“没错，大脚说的人正是我。”我点头。
　　然后又摇头，“其实，也不全是。”见他似乎没明白，我便告诉他，“我和云腾是同一天出生的，我娘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我是吃云妈妈奶长大的，云腾经常和我一处玩，久而久之，大家都觉得我们俩是天生一对，而我心里很清楚，我一直当云腾是哥哥，就是这样。”
　　“可他似乎不这么认为。”
　　这是身为男人的直觉，云腾不喜欢他，甚至是讨厌他，看他的时候那眼里满是深恶痛绝的厌恶，他不会看错。
　　“哎呀，咱们先别说这个了，那个，能和我说说你吗？你为什么会受伤？”
　　他来谷里也有段时间了，很少和旁人接触，我是个特例。
　　“如果就这样死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他低低的说了这句话，见我一脸困惑的表情，他在我掌心写了两个字，我眨了眨眼睛，大惑不解，“什么？”
　　其实我是不识字的，爹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他不希望我读书识字，我想爹爹自是有他的道理，不识字就不识字吧，反正那些与我而言也没多大用处。
　　“薛慕，我的名字。”他说。
　　我点头，表示记下了。
　　薛慕的到来，我突然变的忙碌起来，发现我不识字后，他非但没有疏离我，还不耐其烦教我识字，他教会我写自己的名字，当然，我也会缠着他教我写他的名字，看着那两个字，我就忍不住想笑，为什么他可以把字写的那么漂亮，而我却写得跟狗爬似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薛慕不像云腾，他很有耐心，总是手把手教我，我也很喜欢和薛慕在一起的那段日子，真的很开心，他偶尔教我吟诗作画，我呢，则下河捉鳝给他吃，他每每看到我下河捉鳝就远远跳开了，我就故意擒着鳝追着他，吓唬他，他脸粉红粉红的，很是可爱，被我实在逼狠了，他就会用水撩我，我也不甘示弱回撩回去，我们在水中嬉闹的样子一直深深刻在我心里，原来他也有怕的东西，我还当他天不怕地不怕呢，见他吃瘪的样子，我就笑的好不得意，他先是微恼，很快，他便无可奈何的摇头笑着说：“这么顽皮，谁以后娶了你不得给你欺负死。”
　　我没说话。
　　情知失言，他摸摸鼻子，也不再说话。
　　短暂的静默之后，我终于打破了僵局，“哎哟，我的鳝烤糊啦，都赖你。”我白他一眼，他笑笑，也不回嘴，只顺手接过烤糊的鳝，将他自己那份完好的给我，“你吃这个。”
　　对于他的体贴，我很感动，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我总觉得日子过得飞快。
　　直到那日，我终于熟练的书写了我们俩人的名字，我去找他，远远看见他在菩提树下等我，我甜甜唤他：阿慕。
　　可当我这声‘阿慕’出口，他的眼睛变的格外柔和，他盯着我的脸看了很久，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此刻透过我正看着另一个人，我有些小小的失落。
　　迎着我探究的目光，他微微一笑，黑瞳深邃看不到底，似是在回忆什么美好的事物，良久，他说：“从小到大她一直都这么唤我。”
　　“她？”
　　我不知道他说的谁？
　　“她叫怜梧，是我的未婚妻，现在是我义兄的结发妻子，我的……嫂嫂。”她是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女子，令他牵肠挂肚，食不知味。
　　那天，他和我说起了他和怜梧小时候的事情，从他的语气神态可以看得出来，他和怜梧深爱彼此，可是，最后，怜梧却嫁给了他的义兄，每当他谈及怜梧的时候，他的眼里总是有着柔柔的一抹笑痕。
　　他垂下眸子，黑眸里有着深深的爱恋以及痛楚。
　　“我还是叫你薛慕吧。”
　　我露齿一笑，他看着我的脸有片刻愣怔，手指就要抚上我的脸，我脸一红，慌忙侧首躲过，察觉到我的窘迫，他向我道歉，“对不起。”
　　“……”我哑然，不解他为何向我道歉，就听他说：“待回去后我定当找全天下最好的大夫医治你。”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我左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对于他关切的目光我有些无措，这几乎是我心里的一块诟病，我黯然低头，“很难看是不是？”
　　他摇摇头，没说话。
　　“这是？”薛慕的目光突然锁定在我项上的金刚圈。
　　“你说这个呀，这是我阿娘怕我养不大，就戴了……”
　　“婉婉，秦老爹正四处找你呢，还不快随我去。”云腾扯了我的袖子就走。
　　我挣扎开云腾手，“你干嘛？有话说话，别拉拉扯扯惹人笑话。”我恼云腾这样粗横的样子。
　　云腾不曾想我会给他难堪，云腾的牛脾气上来了，凭着手上蛮力硬是将我拖了一个趔趄，好在薛慕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我，“小心——”
　　我跌在他怀里，我可以感觉到两人剧烈的心跳声，我在他怀里就那样望着他幽深的黑眸，深切而悲伤，他有心仪的女子，叫怜梧，滚烫的泪落在他手背上，模糊的视线中，他注意到我的双肩在轻颤。
　　“可是伤到哪里……”薛慕狐疑看我。
　　云腾见状，一把将我从他怀里拉了过去，“还穷磨蹭什么，秦老爹还等着呢。”而他还擒握着我的右手不放，云腾狠瞪他一眼，他这才松开了我的手，为我抱不平：“对女孩子要温柔，不可粗手粗脚的。”
　　“要你管，多事。”云腾当下没好气顶了回去。
　　我回头看他，而他也正看着我，我看见他高抬的手终归缓缓垂下，直到他彻底淡出我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