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世家》一只小手

56、交锋

　　已经深夜，点将台的灯光却一直亮着。
　　“娘子，你吃点吧！厨房那边刚做的银耳莲子羹，爽口得很。”花儿端着一碗羹，劝道。
　　原本饥肠辘辘，可容娘现在却毫无胃口。她伏在桌子上，无精打采，极其失落。
　　花儿和果儿两人，担心地望着容娘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说。跟随娘子这么久，何曾见过娘子如此挫败的样子。
　　一个身影从回廊远远地走了过来。是师傅史娘子来了，两人如逢救星，齐齐地使出求助的眼神。
　　史娘子已经老了许多。这才四十多的年纪，双鬓也已经斑白。可她仍然保持着习武之人的健美身形，双目熠熠生辉，望之肃然起敬。
　　齐氏叹了口气，接过花儿手中的羹，放在桌子上。
　　她用慈爱的目光端详着眼前这位得意的弟子。。
　　她的弟子，应该是一只永远激情洋溢、充满斗志的小狮子，怎么能是眼前这样双目黯然无神的样子呢？
　　如果有可能，史氏希望容娘能像是一朵娇花，永远在自己的手心里呵护着，不必经历外头的风霜雨雪，明艳地成长。
　　可既然她已经选择了和世间女子不一样的路，她就应该承担很多其他人所不能忍受的压力。她的成长，要经历无数艰难坎坷，只有这样，才能有最后的凤凰涅槃。
　　“容娘，战场上的将军会因为手下大将的背叛就不战而退吗？”史氏厉声问道。
　　容娘露出那埋在臂下的脸，一张脸已然通红，左半边脸上的巴掌印触目惊心，而更显眼的，是她那肿胀的双眼。显然，从祠堂回来的几个时辰，她都在伤心难过。
　　可听到师傅这样质问的话语，容娘还是坚定地开口，虽然声音嘶哑，但却掷地有声。
　　“当然不会，将军有他的使命和责任，怎么能够轻言放弃！”
　　史氏看着这般狼狈的容娘，心疼得无以复加，她还是个孩子，可现在身边的人和事就要逼得她不得不成长了。而自己，也将是这个让她加速长大的人之一。
　　“那么现在，仅仅是因为你父亲不站在你的身后呢，你就要放弃吗？你还有县主、有兄长、有妹妹，还有我们这些在你的身后看着你、支持你的人。你要让我们失望吗？若是这样，你还练什么武？当什么将军？直接坐着花轿就能去司马家过上轻松快活的日子了！”
　　史氏的话毫不客气，也直接击中了容娘的内心。
　　容娘是自负的，她的自负与骄傲来自于她的家庭，来自于对父亲的敬仰和崇拜。年幼的容娘崇拜英明神武的祖父，可祖父不幸战死，横尸疆场；在过去的几年里，容娘一直随侍父亲左右，看着父亲在危难关头如何调兵遣将、胸有成竹，她为有这样神勇而英名的父亲而骄傲。可如今，在容娘心目中犹如山一般伟岸的父亲，为了一个娇滴滴的女人竟然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一时之间，容娘完全无法接受。
　　可师傅的话，让她明白了，在成为将军的道路上，自己是一个人的。若是想将自己当成一个弱者，作为父亲的女儿，作为司马师的妻子，那么她，将随时可能被抛弃。
　　史氏看着弟子开窍了的眼神，就知道效果已经达到。她拍拍容娘的肩膀，宽慰道。
　　“真正的强者，可不能光是□□上的。若是要成为一个女将军，比刀光剑影更可怕的是流言蜚语。将你的心灵也武装起来，才能战胜他们。师傅没有做到，但师傅希望你能够做到！”
　　容娘突然猛地抱住史氏的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哭过。因为在容娘的眼里，哭是懦弱的表现。
　　可这一次，也许是容娘最后一次的哭泣了！

　　惊心动魄的一夜之后，太阳依旧升起。又是美好的一天。
　　容娘已经完成了惯例的晨练。
　　从她眼下那浅浅的阴影可以看出，昨夜她睡得并不好。
　　可当你看到她利落的出剑和爽快的劈空时，就知道，有些包袱她已经放下了。

　　“去母亲那请安，小厨房那就让他们别忙活了。”容娘接过花儿递来的汗巾，一边擦一边说道。
　　神采奕奕，浑然不像是一夜未睡的模样。
　　花儿想起了昨夜自己守夜里听到的辗转反侧声还有低低的呜咽声，有些心疼，也有些欣慰。

　　容娘的脚程快得很，一会儿，人就到了曹氏的院子。
　　到的时候，曹氏正和羽娘一起用早膳。
　　看见容娘进来，就吩咐人加副碗筷。
　　容娘对着母亲爽朗一笑，伸了个懒腰，对着羽娘打趣道。
　　“羽娘你不快些吃，我可就把桌上的都吃光了。姐姐我可是饿了一晚上了，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羽娘正望着碗里的粟米粥犯愁，听到姐姐的声音，赶紧捧着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这急急忙忙的样子逗得曹氏和容娘都笑了起来。
　　母女俩在这笑声中，都看到了对方脸上那一宿未眠的倦意，可也都看出了担子卸去之后的轻松惬意。
　　曹氏慈爱地看着自己的一双女儿，在相互打趣中用着早膳。
　　可惜这快活的光景却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就有人来报，婉夫人来了。
　　“母亲”容娘用警惕的目光望向曹氏，紧绷的身体状态显示了她的如临大敌。
　　曹氏却轻轻一笑，示意她放轻松，一面命乳娘将羽娘给抱走了。

　　这一回，婉夫人是被丫头恭恭敬敬地请进来的。
　　昨夜里，她可是打了个大胜仗，借着郎君的宠爱，不光将夫人给压得死死的，就连这府上的大娘子，也是治得服服帖帖的。
　　再加上，昨天夜里，郎君对自己温存体贴、嘘寒问暖，自己也是刻意逢迎、娇喘吁吁，以至于夜里叫了三次水。这会儿，腰和腿还是酸得很。
　　作为正得宠的婉夫人的丫头，今天蝉儿的派头可是非同一般。昨日，郎君对她英勇护主的行为大加赞赏，不光是赏了钱，还当场把管家给叫过来，现在已经是府上的一等丫鬟了。
　　这治家之事，原本是归主母管的。郎君这么做，这位曹夫人可是一句也没吭声。即便是昨天郎君那大快人心的一巴掌，这位软面的曹夫人也没为她的女儿说上一句话。看起来，这将军府里，只要搞定了那位容娘子，以后就是自家婉夫人的天下了。
　　就郎君对婉夫人的那个疼爱劲儿，放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蝉儿看着都眼热。真没想到，自己这穷邻居也能有这等造化。

　　蝉儿的头抬得高高的，旁边那些昨天还看着自己笑话的那些丫头，今天不是还得恭恭敬敬地巴结自己。这还真是大快人心。
　　婉娘今日穿得十分娇俏，一身粉嫩的颜色倒是显出她的青春无敌。而最显眼的莫过于是她头上那个镶红宝石牡丹花瓣金钗，整个牡丹花的花瓣都是用金子拉丝做成，配上那名贵的红宝石，华丽富贵。
　　婉娘进了正厅，见众人的视线都看向自己头上的这钗，伸手去扶了扶，便是羞涩地一笑。
　　蝉儿在一旁得意地说道。
　　“这钗是昨天晚上郎君给的，这可是皇上赐的呢！”

　　容娘坐在母亲身边，不由恨恨地攥紧了双手。
　　一眼就能看出来，皇上赐的明明就是给母亲的钗子，竟然出现了这婉夫人的头上。父亲这是昏了头吗？正红的牡丹如何能够给妾室用。
　　这事曹氏是清楚得很。作为当家的主母，昨天皇上的赏赐如何会不知道。十几页的单子，不光是这镶红宝石牡丹花瓣金钗，还有许多名贵的首饰和摆设，大半都进了这位婉夫人的院子了。
　　今天，她戴着这金钗，明摆着是向自己示威来的。

　　是以蝉儿得意地炫耀时，曹氏并没有接话。今日她这一身打扮得十分素净，可那蕴含于其中的王室成员的风度，一眼就能看出来。

　　“妾身给夫人请安了。”婉夫人娇娇怯怯地屈身。
　　曹氏尚未回应，这婉夫人突然嗳哟一声，面色通红。
　　曹氏心知肚明，几个嫁了人的仆妇都有些不齿。倒是容娘一副这厮又在耍诈的表情。
　　婉夫人毕竟是年少承宠，脸上又是一阵飞红，并不说话。
　　反倒是她身边的蝉儿大大咧咧地叫嚷开来。
　　“我家夫人昨天晚上太辛劳了些。夫人您可不要怪罪。”

　　容娘再不知事也明白这蝉儿说的是什么意思了。这乡野出身的庶人，还真是没脸没皮，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曹氏什么阵仗没有见过，面上波澜不惊，淡淡回道。
　　“既然你伺候郎君辛苦了，就不必来向我请安了。反而，你如今也只是个通房，算不得侧室，并没有请安的资格。”
　　是了，这婉娘再怎么得郎君的宠爱，纳妾之事还是要经过正室夫人之手才行。曹氏这是在提醒婉娘，不要作过了头，小心掉在坑里出不来了。
　　婉夫人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这眼泪看着就要委屈地掉下来。
　　容娘赶紧开口。
　　“素莲，你们赶紧把这位婉娘请走。若是在这儿又擦破点皮什么的，我可不想再被将军大人来个耳光。这回我可冤枉得很，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呢？”
　　容娘说这话的时候，两个手还在活动着关节，看起来煞有介事的威风样子。
　　婉夫人想到昨日那被这位魔星恐吓的场面，吓得缩了脖子，赶紧带着蝉儿灰溜溜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