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世家》一只小手

54、母女

　　曹氏讲完，沉默良久，像是在与自己少女时期的爱情道别。
　　“萧明珠性格虽是有些嚣张，可才貌双全，你父亲连她都拒绝了。却向我提亲，我当时还以为他会是我这一生的良人。”
　　容娘从未想到，原来父亲和母亲是在这样的境遇下相识的。若她只是一个单纯不知世事的少女，定然是要称赞浪漫了。
　　可仔细想来，却觉得有些细节值得推敲。
　　“母亲，父亲为何会在上元灯节出现在那石桥上？”
　　上元灯节原就是少男少女的定情之日。这一天，情侣们往往都会在石桥上约会，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而根据母亲刚才的描述，父亲并不是和这萧明珠有约，又为何会出现在这石桥上呢？以容娘对自己父亲的了解，他也不是一个喜欢去看花灯的人。
　　“成亲之后，他有一次提到过，说是皇上搞了个恶作剧，故意让他在那桥上等着。结果人没等着，反而是等到了一群莺莺燕燕。”曹氏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漾起了温柔的笑意。
　　容娘见状，在心中长叹一口气。母亲和父亲在一起过了快二十年了，这样的感情岂是轻易能够割舍的。而现在母亲的表现，仍然是对父亲有所期待的。
　　即便是自己，不也寄希望于揭穿这位婉娘的真面目，来唤醒父亲吗？

　　许是想起了快乐的往事，再对比这么些年夫妻俩的感情渐渐形同陌路，乃至现在竟然出现了这么一位娇娇客。曹氏的面色有些沉重。
　　容娘为了让母亲开心一些，便让高嬷嬷去将羽娘给带了过来。
　　羽娘向来是曹氏的开心果。三兄妹中，就数羽娘像曹氏。
　　羽娘来了，曹氏这脸色也算是舒缓开来了。
　　这会儿看着大女儿陪着小女儿玩闹的场景，听着这满屋子的欢声笑语，心情也是好上不少。
　　人要知足常乐，二十年了，郎君始终只有自己一个。自己已经年老色衰，郎君却仍然年富力强，一如从前。以前是自己嫉妒心太强，总想独占郎君的宠爱。若是早些想通，为郎君置上几房美妾，也不至于闹成今日这般。
　　想通之后，曹氏赶紧吩咐素莲带两个小丫头，在库房里收拾了一些绸缎首饰给这位婉夫人送过去。
　　容娘将羽娘抱起，置于自己的膝上，不解道。
　　“母亲，你为何还要向那个女人示好？”
　　曹氏望着一脸傲气的容娘。自己的女儿，在这大魏国有着仅次于公主的尊贵身份，自小便是娇宠占大。她的眼里是容不得半颗沙子的。也怪自己太过纵容她了，养成了现在这般事事要和男子一争长短的性子。
　　若是不好好谈谈，将来必定是要吃大亏的。

　　“容娘，我是妻，她是妾，我送她东西是赐，是给她的体面。外头的人就会说我是个宽容大度的主母。可若我视她为无物，便要被人非议了。”曹氏咬咬牙，将话摊开来说。
　　容娘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母亲，之前还伤心欲绝的母亲，怎么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位婉娘的存在呢？
　　“母亲，我不明白？您是皇室中人，要处理这么个玩意，轻而易举。为何还要将她留在府里碍眼。若是她日后在母亲的面前和父亲卿卿我我，母亲难道心里不膈应吗？”
　　“放肆！”曹氏被容娘这大胆的措辞吓到，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气差点喘不过来，一时间抚着胸口，脸涨得通红。
　　容娘急了，赶紧放下羽娘，起身就要去给曹氏顺气，却被曹氏给拦住了。
　　“你给我跪下！”曹氏顾不得自己的身体，气着说道。“你一个世家贵女，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是从哪里学来的？”
　　容娘看母亲着急的样子，赶紧乖乖地跪在了地上。可心里却并不是很服气母亲的话，那脖子伸得直直的。
　　旁边的高嬷嬷赶紧给曹氏拍背顺气。好一会，曹氏才缓了过来。
　　一旁的羽娘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曹氏一个眼色，羽娘就被乳娘给抱出去了。
　　曹氏望着骄傲的女儿，即便是跪着，仍然可以看出她的桀骜不驯。是自己错了吗？让她养成了这样的性子，现在即便是改也是难改了。
　　即使这样，自己还是要试试严加管教，不然日后容娘要是嫁了人，又有哪家能容得下这样的媳妇呢？这样下去，连夏侯家的名声也得被她给连累了。
　　曹氏开始还是希望以柔克刚，轻声说道。
　　“既然你知道这婉夫人只是个玩物。那么就应该不要去在意。若是为了猫啊狗啊什么的就大动肝火，那是自降身份！也会被外人笑话。”
　　容娘看曹氏平和许多，一下子委屈就上来了。
　　“母亲，我就是看不下去。父亲原来是母亲的，是兄长、妹妹和我的，是我们一家的。她凭什么在父亲的怀里笑。凭什么父亲把自己的亲卫都派给了她？父亲这是在防着谁呢？明明我们才是他的家人！”
　　说着说着，泪水竟是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曹氏看着心疼，可是道理还是得说。
　　“你看这权贵世家，有哪个不是妻妾成群的。就说武皇帝英明神武，可这后院之中不也是喜新爱旧。丁夫人是他的发妻，两人同吃苦、共患难，可到头来，武皇帝不一样能将她说弃就弃。这世道，对于女人就是这么艰难，你知道吗？”
　　容娘想起了从前祖母和自己说过的话，心里觉得母亲不对，忍不住反驳。
　　“那母亲你觉得丁夫人回娘家之后过得不开心，不好吗？”
　　曹氏看女儿还是执迷不悟，不由板起脸来。
　　“怎么会开心。好好的女儿嫁出去了，却被丈夫赶回娘家。这是奇耻大辱你知道吗？丁夫人在丁家怎么可能过得好。被休的女子要承受多少的冷眼，就连丁家的人都嫌弃她。丁夫人死的时候既进不了曹家的坟，也入不了丁家的墓。孤零零的一个人，好什么？”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在容娘的眼里，伯祖母丁夫人几乎就是自己的偶像了。偶像被诋毁，心中义愤难忍，一下子站了起来，争辩道。
　　“难道娘你觉得丁夫人，就应该忍辱负重、整天面对着丈夫和其他女人一起吗？这样的日子会比在乡间与孩子们欢笑更好吗？”
　　说完之后仍然不解气，连珠炮似的炸了下去。
　　“阿母您是县主，是当今皇上的妹妹。你为何要学这些三从四德的东西。既然已经有了这尊贵的身份，为何还要忍着让自己不高兴！阿母你只要说一声，我立马就去把那婉娘给斩了！”
　　在容娘的眼里，绝对的武力和至高的权力就是一切的资本。男人就是因为有了这些才能够主宰女人。
　　母亲刚才如此这般谆谆教导。她的心里那么痛苦，却仍然还要给抢了自己郎君的女人送礼物。就因为这可笑的女戒吗？
　　曹氏整个人都被惊得站了起来。容娘的偏执比自己想象地要严重得多。看来，不下重手是不行了。
　　“来人，给我把大娘子关到祠堂里去，让她跪着，什么时候反省了，什么时候放她出来。”
　　容娘从未见过母亲如此盛怒，从小到大，她也从来没有跪过祠堂。想来不过就是跪着饿着，自己是不会屈从的。
　　曹氏院子里的仆从们都是打小看着容娘长大的。
　　高嬷嬷看这母女俩闹成这样子，两边都心疼。赶紧推着容娘，向她使眼色，希望她向曹氏卖个好，消消气就好了。
　　可容娘硬是咬紧牙关，什么也不肯说。
　　非但如此，还主动大步子走去了祠堂。
　　曹氏恨恨地看着容娘大步流星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吩咐道。
　　“你们听好了。谁也不许偷偷去给大娘子送吃的。若是让我发现了，严惩不贷！”
　　院子里的人一下子都安静了。大伙儿在心里都偷偷为大娘子祈祷，希望主母能早些把大娘子给放出来。

　　夏侯家的大祠堂是在安宁侯府。这将军府上的祠堂是个小祠堂，却也供着夏侯家的祖祖辈辈。
　　容娘进了祠堂，看着祖父的牌位，一点也不含糊地跪下了。
　　旁边的花儿倒是急得团团转，说道。
　　“娘子，你服个软就是了。夫人也不想罚您的。现在这样，她是骑虎难下。”
　　容娘的背挺得笔直，头也不回得说道。
　　“你们回去吧！我有自己的原则，是不会改口的。若是这次我低头了，那么以后我就没办法做我想做的事情了。”
　　花儿见怎么劝娘子也不听，只得叹了口气，又说道。
　　“那奴婢给您拿点吃的和护膝来。这天马上就要黑了。一会夜里，这石板上可凉得很，别伤了膝盖。”
　　一日之内，不光父亲，连母亲的形象也轰然倒塌。容娘心中充斥着激愤之情，回道。
　　“不要，什么都不要，你快走吧！”
　　花儿也只得退下了，寻思着等玄郎君回来，让他去求求情才好。总是这样犟下去也不是办法。

　　随着花儿和其他人的离去，祠堂的大门关上了，还被落上了一把大锁。
　　天渐渐黑了起来，将军府的院子里，一盏盏的灯亮了起来。
　　可这祠堂里，一片漆黑，连盏灯也没有。
　　若是胆小的，和这一堆牌位呆在一起，怕是要吓个半死了。可容娘却倔强得很，也没有偷懒，就这么直直地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