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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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 酸汤面（二）
洋槐花开到繁盛的时节，春意也一层层地浓郁起来。
河流破冰，麦田被新绿遮盖，白雪似的柳絮藏在春天的每个角落里，平时不打眼。可当春天鼓着腮帮子轻轻吹一口气时，他们就出现了，公路旁边，麦田埂上到处都是扶着纤腰翩翩起舞的絮子，像极了谢道韫那句“未若柳絮因风起”中所描绘的景儿。
这场景对于呼吸道有问题的人来说便不怎么美妙了，小小的颗粒专爱往人鼻子里钻，搔得人鼻子一阵发痒却打不出喷嚏来，难受得要死。
所以说，春天不仅是万物生长发育的季节，更是各类疾病疯狂滋生的时候。
传染率极高的腮腺炎从初春一直持续到了暮春再到初夏，班里的大多数学生都请假回家了，教室里只零零星星地剩下这么小猫三两只。
李灿左手撑着脑袋右手飞快地转着一支笔，百无聊赖地听着班主任叮嘱那些已经重复了一百遍的事情，一边听一边打瞌睡。
大了一号的眼镜顺着鼻梁悄没声息地往下滑，一直到了鼻尖才堪堪被截住。
“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了，同学们下课”老师的声音和放学的铃声一同响起，接着就是一阵桌椅和地面相碰发出的“吱啦”声。
飞快收拾好书包冲出教室，从自行车棚里推出车子，踩上脚踏“嗖”一下就冲出好远。
“李灿，你慢点，等等我”罗健甩开膀子从后面追了上来，脸上的肥肉一甩一甩，累得前气不接后气，“我说你急着投胎哪！骑那么快，小心又磕到牙”
“罗胖健，你给我闭嘴”李灿回头瞪了他一眼，甩起两条腿狂蹬了几下走远了，完全不顾身后被落下的胖子的感受。
耳边的风暖暖的，带着几丝雷雨过后的湿气，泥土的清香在空气里播散着。
李灿到家的时候奶奶的饭也正好熟了，丢下书包，洗了把手就乖乖坐在了饭桌边。他天性跳脱，好动，每天注意力最集中的就应该是吃饭的时候了。
剃着小平头的男孩乖乖巧巧地坐在饭桌旁，一口一口地吃着饭，细嚼慢咽，平日里的急躁尽数不见，吃饭对他来说真的是一种享受，不像别人眼里只是一种填饱肚子的方法。
帮奶奶把碗筷收进厨房，李灿提着书包一出门就看见坐在门口大石头上装着烟丝的老头儿。
“咳咳……刚放学回来又上哪儿去？”老头年纪大了，又常年抽烟，肺上早已出了毛病，短短的一句话也咳嗽了好几次。
“去看看阿乔，顺便把作业给他”
“去吧！”老头摆了摆手，专心装自己的烟锅去了。
拿着烟锅在石头檐上磕了几下，又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袋烟丝，抓了撮塞进烟锅，颤颤巍巍地掏出火柴擦着点在烟锅上，“吧嗒吧嗒”吸了两口，一锅烟就点好了。几缕烟从烟锅中缓缓飘出，映得老头那张皱成橘子皮的脸更加恍惚。
“傻站着干什么？不是要找乔娃子？”老头吸了口老旱烟，一睁眼见刚才记得跟投胎似的小子还站在自己面前。
右手拇指在双肩包袋子上来回摩挲，李灿踟蹰了半晌开口道：“老头儿，咱能不抽这玩意儿吗？老师说了，这玩意对身体不好，而且电视上不也说抽烟有害健康嘛！你只要不抽这个，我把我所有好吃的都留给你，够意思吧！”
他一根一根地掰着手指给老头儿分析戒烟的好处；“你看，到时候又有好吃的吃，又不用每天要命地咳嗽，还能够多活几年，多好”
“滚蛋，你就是说破大天去老子也不会戒这玩意儿，不抽这个，老子一秒也不想多活”
老头儿是个犟驴脾气，他这一生爱好不多，也不喜欢赌就抽烟喝酒两样，，对他们这一辈老人来说，烟酒是融进骨子里的东西，在最饥饿寒冷的年代，抽一根烟醒神，喝一杯酒暖身已经成为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哪怕如今衣食不缺，居有常所，这些东西却已经无法剥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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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半蹲着，用她那拨了半辈子乐器的左手扶着快要跌倒的黄瓜架，右手捏着塑料勺子一勺一勺地往架前浇水。
“奶奶，阿乔在吗？”李灿半背着书包，站在马路岩上跟老太太打招呼。
“在的，今儿中午刚从医院回来，这会儿在屋里待着呢！”
“那我进去看看”说着就往院里冲
老太太洗了把手忙过来拦他：“蛋蛋，等会儿，阿乔这次长了水痘，全身都是小泡泡，昨儿才消下去，还没好全呢！这病容易传染，你要不先回去，等他好了你再过来，不然你要是被传染了又是一阵折腾。”
“奶奶，您放心，水痘我打小就得过，我们家老太太说病得一次之后一般情况就不会复发了，不会传染给我的，您最好了，就让我进去看看呗！”
老太太被他闹怕了，挥挥手放了行，临了临了又叮嘱了一句：“自己上点心”
“知道了”
男孩半托着下巴坐在书桌前发呆，面前摆着一本翻开的书，几盆搁在窗台上的兰花悄悄地吐了蕊，小小的蝌蚪在敞口玻璃瓶里撒着欢地游。
夕阳斜斜地从窗户里钻了进来，在男孩那因为久病而略显苍白的脸上绘出了几抹殷红。
“阿乔”
中气十足的声音把罗乔从无边的神游里拽了回来，李灿三两步蹦上台阶，胡乱擦了把鬓角的汗水，就跟跳进了房间里。
“你站起来，我看看，是不是好全了”本来静静坐着的罗乔被一进门就撒泼的小土匪一把拽了起来，全身上下被彻底打量了一番才又让坐下，霸道得要死。
这波消停之后，瘫在沙发上补充了一会儿能量的人又重新精神起来：“哦，看我这脑袋，忘记正事儿了”小霸王拍了一把自己的脑袋瓜，接着道，“我把你要做的作业都装回来了”
说着便拉开书包拉链，一股脑儿把所有的东西都倒出来，圆滚滚的青皮果子就顺着茶几一路滚到了地板上，绕着房间环行了一周才停下。
跳下沙发捡回青皮果子放到桌上，小霸王又开启了话痨模式：“我跟你说，英语让抄三四单元的单词，语文呢！就是一篇八百字作文，你这么厉害，随便写写就好了。数学要做的题和页数我帮你折起来勾好了，至于其他的，太重了我就没带，下周去了再写也跟得上”
两个男孩相对而坐，个子高挑的那个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皮肤黝黑又有点矮的那个则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本薄薄的练习册摇头晃脑地跟面前个子高挑的男孩说话。
“嘿，我说话你到底听没听？这些都是作业，你要写错了或者写不完可别怪我没告诉你”自己在这边讲得口干舌燥，而对面的人居然在玩着新叠好的纸蜻蜓，李灿胸中顿时涌上来一股火气。
正要站起来拍桌子的时候，一张白底带花纹的纸就递到了眼皮底下，钢笔书就的硬笔字干净利落，笔笔锋芒，和整个人平和温软到无所争的性子极不协调。
【你眼睛怎么回事？】
原本快燃到喉咙口的火被这句问话熄了个干净，原本凶巴巴的男孩这会儿彻底萎了下来。
李灿不好意思地挠了把自己软蓬蓬的头发，哼唧哼唧地嘟囔道：“能不能不问？”
罗乔摇了摇头，态度坚定，李灿便只能从实招来。
外表看起来温和无害的人，内里却藏着一个桀骜的灵魂。如果说一开始李灿喜欢跟在罗乔屁.股后面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而已，那么那件事情之后就是自发的崇拜和亲近了。
小小的少年总是崇拜武力的，当目睹罗乔在人烟罕至的麦草垛后狠狠揍了一直没事找事的罗齐齐一顿后，李灿就明白了，原来真人是不露像的啊！最最要紧的是，被揍的人只能吃哑巴亏，根本没办法找回场子，这和他小时候没打一次架就会被全村人当成新闻的盛大场面全然不同。
哪怕没有罗乔一样聪明的脑袋瓜，李灿也明白这个人不怎么好惹，尤其是当他不笑的时候。
“我昨儿下午放学后跟罗钊和罗小小上了趟山，在梨树崖那儿摘了几个木瓜，我吃了几个，剩下这两个就全给你拿过来了”说这就从桌上摸过那三个青皮果子，“喏，就是这个，你没见过吧！我跟你说，吃这个要把它的皮掰开，里面才是木瓜仁儿，还要剥一层……”
“嘿，你抢我木瓜干嘛呀？我教你呢！”
手里的木瓜被抢了过去，李灿慢慢悠悠地低头擦手，并没注意到对面男孩瞬间发红的耳廓和不知道往哪里摆的手。
“不就想听老子这眼睛为什么会肿嘛！”李灿有从他手里把木瓜抢了过来，剥了一颗放进自己嘴里道：“那棵木瓜树上长了一个大蜂窝，我们摘的时候没注意，都已经摘完了，罗钊脚一贱就踢了那树一脚，然后就这样了”
“我倒还好，只是眼睛这儿被蛰了，罗钊就惨了，这会儿还在诊所吊水呢！”好像自己比别人好一点是多荣耀的事情似的，再说到罗钊住院的时候直接笑出了声。
【还疼吗？】
又一张纸条传了过来，依然是清隽的钢笔字。
“早不疼了，就是看着有点肿而已。我告诉你，昨晚回来老太太吓坏了，拿着蒜和蝎子草来回涂了好几次，蜂毒都解得差不多了”面前的水果盘被他拨得咻咻地来回转，“其实就是被蜂亲了一口而已，不严重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阿乔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跟个小姑娘似的，太磨磨叽叽了”
说着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颗圆溜溜的大脑袋就伸到了罗乔面前：“嗳，要不你在我眼皮上亲一口吧！”
“咣”一声，脑袋被推开，整个人直接磕到了茶几角上。
李灿捂着屁.股从地上爬了起来 ，怒气冲冲地质问：“嘿，你这人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呢？我说真的，老太太说唾沫能解毒，她昨晚还想亲我眼皮来着，我死活没让，今儿小爷好心给你这么个机会，你居然直接把小爷推开了”
“哼，小爷走了”李灿揉着屁.股叽叽歪歪地出了门，“小爷的屁.股吆！”
男孩拳头攥得极紧，大病刚愈后的皮肤白得透明，隐隐有青色的血管在鬓角和额前跳动，汗湿了衣裳。
他傻傻地一天只知道吃和玩，连学习考试都不往心上搁，居然还主动送上门让自己亲他的眼皮，他怎么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对他存着怎样的心思。
在这个三四年级情书满天飞的学校里，那些朦胧暧昧的小情绪发酵得格外厉害。
弯腰把搁在桌上的木瓜顺了过来，左右手换着颠，脑海里忽然就闪出外公小时候教自己的那首诗：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被用来表白的木瓜，却被个傻子拿来当成吃的送人，男孩轻轻拿纸巾拂去了木瓜外皮上的土，弯起眼睛笑得开怀，眉眼如画。
李灿抱着书包台阶上坐了好久，也不见里面的人出来找自己，又重新挪了屁.股。
半个身子探进门内，就瞧见里面人那那张笑得似百花绚烂的脸，李灿呆了呆，旋即又回神：哼！笑什么笑，长得好看了不起啊！
“赶紧做作业，小爷后天要抄”扔下这句话，李灿就扭着脖子回了家。
身穿绿色短袖的男孩儿心情甚好地拨弄着玻璃瓶里的蝌蚪，笑意流淌。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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