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大漠的情歌》夏荼

9、Chapter.9

　　（十七）
　　谁也想不到传说中的魔息之源，竟然真的是一座宫殿。
　　只不过，不同于之前看到的海市蜃楼中的光景，脱去了华美的外衣，只剩下了坚硬如铁的黑色大理石。漠少君背着佑淼小心地从白象身上下来，而那只小白象从宫殿前的水池中舀了一叶子水，用鼻子卷着跑来送给了脱水得厉害的姑娘。
　　漠少君连声道谢后，小心地把水喂给了佑淼后，自己才喝了一口。
　　“淼淼，你怎么样？”
　　漠少君小心地拍着有些呛着的佑淼，眉宇之间是挡不住的关切。
　　佑淼瘪着嘴巴，眼眶泛红地看着神色焦急的少年，而下一秒她便伸出手抱住了她，脸颊深深地埋在他的脖颈里，不住地抽噎着。汲水的其他人见状，都忍不住吹起了口哨声，就连几头白象也是扬着鼻子发出啼声。
　　“少君，我害怕。”
　　佑淼几乎是哭着说出这句话，而她更加深地将脸埋入少年的脖颈之中。
　　她看起来是真的被风暴吓怕了，漠少君先是一愣，随即笑起来，宠溺地摸着少女的长发，安慰道：“没事了别怕，我们已经到魔息之源了。”他能感觉到佑淼的眼泪化作了冰凉的珍珠从他的衣襟处落了下去，一路卷起冰凉的颤栗。
　　其他人耐心地等待在原地，带着肃穆的神情地站在魔息之源的宫殿之外。
　　也许是因为前车之鉴，又或者，是因为他们已经打心底敬重着那个沙漠的小王子。
　　漠少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仿佛一声叹息：“其实我也很害怕。”
　　她虽然不像其他鲛人一样生命脆弱，可他仍然提心吊胆着，害怕她会像那些鲛人一般轻易地在大漠之中死去。
　　等到心情平复下去，佑淼才离开了少年的怀抱。
　　小白象长长的一声啼叫，而它那双清澈的圆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少女，仿佛一种慈悲的劝告与安慰。佑淼站起身来，额头抵着小白象宽阔的前额：“放心，我没事的。”白象闭上眼睛，柔软的长鼻子举起来，轻轻地蹭了蹭少女柔软的脸颊。
　　最后，少女转过身，她朝面色凝重的漠少君微微一笑：
　　“我们进去吧。”
　　（十八）
　　沉寂的宫殿，墨色的墙壁，死去的尘埃，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而当一行人踩过长阶进入宫殿殿堂之时，漠少君蓦地僵住身子，一颗心沉沉地坠了下去——他下意识地抓住了身旁少女冰凉的柔荑，却不敢去转头去看她脸上的神情。然而其他人毫无察觉地从两个人身旁鱼贯而入，对于这座古老肃穆、神秘诡异的宫殿啧啧称奇着。
　　墙壁上绘着古老的长卷，无声地讲述着神话与传说。
　　在正东方的宫墙之上镶嵌着一个巨大的青石转|轮|盘，转|轮|盘四方雕刻着凶悍怖畏的凶兽，但守在正北方的是一条刻得栩栩如生的神龙，威风凛凛的龙睛与龙须，活灵活现地张着嘴巴。中间一个玉盘，玉盘之上是一个圆形的凹痕。
　　但是真正引人注目不是那转|轮|盘，而是大殿正中央的青石池。
　　那青石池很大，却被金色的沙土填得满满当当，而那些沙土之中埋葬着的，是一个个早已干枯成雪白色紫河车的鲛人。每一个鲛人仿佛还保留着生前的神情——
　　痛苦、祈求、呼救、思念与绝望。
　　一张脸褪尽了血色的佑淼眼睛睁得大大的，泪水一颗颗从她眼睛里滑落，坠落在地上化作一颗颗金色的珍珠。
　　在大漠里流浪的日子里，她很少落泪，因为流泪会招来杀身之祸。
　　而现在，佑淼仿佛要把过去岁月里生出的思念统统化作眼泪，而眼泪滑落下去便化作珍珠掉落在冰凉的大殿之上，发出清脆的回荡声。
　　在进来之前，小白象提醒过她，可佑淼以为自己能承受得住。
　　然而，那只是她以为。
　　少女先是颤栗着，抽泣着，呜咽着，最后终是崩溃地抬起手挡在眼睛前，放声大哭起来，宛如很多年前被遗弃在金色大漠里那个无助的女孩。
　　白袍金发的少年红着眼眶站在她身旁，却没有任何的资格去安慰少女的伤心与绝望。因为害得当年那个女孩离开了姑娘失去了亲人的那些人中，有着他的血脉之亲。
　　众人沉默着，在看到地上滚落了一地的金色珍珠后，都明白了少女真正的身份——
　　海有鲛人，姿容倾城。
　　泪落成珠，歌尽九州。
　　原来当年并不是族人遗弃了她，而是在她出去觅水的时候，他们被贪婪的王族强行带去寻找魔息之源，但是没有一个鲛人能坚持到最后。所以，那些贪婪而罪恶的人干脆直接取走了他们身上的东西，有的是眼睛，有的是心脏，有的是骨头，还有的是心脏。
　　他们寻找着，寻找着鲛人身上每一处可以藏着传说中可以成为钥匙的地方。
　　然而，没有一个鲛人拥有那把所谓的钥匙。
　　就这样，无辜的鲛人死在了沙漠里，死在了人心的业火里，死在了莫须有的宝藏里。
　　他们被丢弃的残破身体在烈阳的烤炙之下成为干尸，然后纠结在一起成为了雪白色的紫河车，被守护魔息之源的白象群无意之间发现了。那些善良的白象将雪色紫河车连带着大漠的金沙搬运到了魔息之源，放进了这里，从此成为客死他乡的鲛人的墓地。
　　佑淼蹲了下来，而她一直被漠少君紧握着的右手也从少年的掌心中滑落。
　　她跌跪在冰凉的地上，不可抑制地哭泣着，她双手捂着脸，泪水从她的指缝中滑落下去，化作一粒粒金色的珍珠，和其他珍珠碰撞在一起。
　　整个空旷的殿堂回荡着少女的哭声，而转|轮|盘上凶怖的神兽仍旧冰冷地看着这个人世，一如在过去的那些日夜里，注视着紫河车中挣扎的生灵，盯着这片沙漠里贪婪的黑色人心。
　　每一个人都是久经沙场的男儿郎，却在那一刻不忍地别过头，只为了那一瞬红了的眼眶。
　　当剥夺生命成为了天经地义，人们逐渐迷失了是非与善恶的天平。
　　人心的业火在生灵的鲜血之下，烧得越发旺盛，忘记了本来的样子。
　　而这一刻，由痛苦灌溉的泪水洒在业火之上，业火一点点地褪去了残忍的外表，露出人心中柔软的一面。
　　漠少君踉跄地靠近佑淼，最后颓然跪倒在紫河车的水池前，少年痛苦地闭上眼睛，落下泪水：“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了不存在的传说与宝藏，人们会疯狂到这个地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