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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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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漠少君非常喜欢听传奇话本,哦不,不对,应该用痴迷来形容。
然而王宫里的人大多忙碌,没空陪伴小王子去街上听吟游诗人的传唱,但是现在有了无所事事的佑淼——因为少女是他救下的舞姬,所以在没有漠少君的同意下,佑淼不必再跳舞给自己讨厌的人看,只需要陪同样无所事事的小王子去街上消磨时光。
游历归来的吟游诗人带来了新的故事,还没有开场,人便已经坐得满满当当。
漠少君很多时候都没有身为储君的自觉性,譬如他不会怪罪佑淼对他的直呼其名,又譬如现在因为没有位置,少年便席地坐在微微发烫的沙地之上。
“淼淼,你也来坐啊!”
漠少君抬头看佑淼,手搭在眉骨之上,眉眼说不出的好看。
不等她说话,少年便明朗一笑,拽着佑淼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的身旁,然后一手掀起少女身后曳地的头纱挡着毒辣的日光,而金色薄纱洒下的阴影刚好落在佑淼的脸上。
尚未开场,他偏过头,高挺的鼻梁擦过佑淼的额头:“为什么你不害怕沙漠的太阳?”
佑淼有些不自然地往后退了退,然而少年又把佑淼拉向他几分,啧了一声:“你往后挪一定,我就还要再举高一点!很累的,好吗?”
佑淼脸颊发烫,微微鼓嘴,带着几分孩子气:“我嫌热。”
然而,下一秒漠少君手中凭空变出一把手编蒲扇子,得意地看着目瞪口呆的姑娘,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别太崇拜我!这种戏法,我小时候就会了,我还会大变活人,回头给你露一手瞧瞧!”
佑淼指着他:“漠少君,刚才你是不是顺手牵羊了?”
漠少君拍下佑淼的手指,一本正经:“哪有,是老板见你长得好看,送给你的。”
而此时,穿着黑色长袍的吟游诗人已经出场开始排演故事,佑淼撑着下巴期待地看着他们,而漠少君一手举着头纱,另一只手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扇子。
旁边的听客惊奇地看着席地而坐的他们,有些分不清到底谁才是主人。
在众人的目光下,佑淼有些不好意思,接过少年手中的扇子:“我来就好了。”
吟游诗人是大漠最特殊的存在,他们游走于荒漠的边缘,搜集最动人的传说与最惊险的故事。也许国与国之间时不时会发生战争,但是这并不影响吟游诗人的传唱。
“相传,在遥远东方的魔息之源里,藏着天神的宝藏。”
“谁若是得到了宝藏,谁便能成为这‘死亡之地’名正言顺的君王。”
“而宝藏的钥匙藏在鲛人一族的身上,所以在许多年前这个消息传出时,沙漠里的国家几乎是疯狂地花重金去遥远的深海捉捕鲛人。而那个时候,一只鲛人的价格堪比小孩般高的金砂。”年迈的老者顿了顿,补充道:“当然现在,鲛人的价格已经能够媲美一座宫殿了。”
佑淼脸色猛地一白,哪怕沙漠热得像一个巨大的蒸炉,少女却恍如堕入冰窖。察觉到她的异常,漠少君虽仍专注地看着吟游诗人,但他的手已经包裹住了佑淼冰凉的指尖。
“那些人切开鲛人的鱼尾,取出了他们的骨头与内脏,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现。”
“恼羞成怒的君王们不再去追求什么钥匙,而是选择了战争。他们想通过暴力吞并一整块沙漠,成为唯一的沙漠之王。而其中,也包括成立了重装骑兵团的波斯。”
“不过有趣的是,如今波斯真正当权的人是拥兵自立的国舅大人。一旦波斯换了日月,想必这个国度离一统大漠的日子也不会太远。”
因为吟游诗人的言论,众人一边议论纷纷,一边四散开去,但他们大多议论的,是希望波斯能够重换日月,然后一统辽阔无边的大漠。漠少君仍然坐在沙地上,不过这个时候太阳已经不再烤人,而是变成了紫红色的圆盘挂在天际。
少年有些泄气地朝佑淼靠过来,将身体的重量不动声色地转到了佑淼的肩膀。
“淼淼,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白袍少年扯了扯嘴角,语气带着自嘲,“哥哥去了东方,姐妹为了国家远去联姻,然而我什么都做不了,也许应该如大家所期盼的那样,我应该直接把王冠交给王爵。”
夕阳的风吹过少女耳旁的碎发,佑淼微微抿嘴:“你舅舅不会成为这片大漠的君王,永远都不会。”顿了顿,少女的目光投向远方,“有一个老人曾告诉我,其实死亡之地本来不是荒芜一片的,只是因为天神在惩罚这里人心的冰冷、罪孽与贪婪。”
那个善良而睿智的老者告诉了她很多事情,但如果可以,她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活得太清醒,有时候,会是一种折磨。
想到这儿,佑淼轻笑了一声,也把身体的重量匀给了少年:“诶,漠少君,你会变戏法,但我会算命。你把手伸出来,我给你算一算好了!”
“不会吧!”漠少君嗤地一声笑,但还是伸出手,“看出什么来了?”
佑淼打量了半响,最后伸出手,掌心一寸寸地覆上他的掌,而夕阳的光穿过手掌的缝隙,仿佛希望的光芒。而漠少君耐心地看着佑淼的动作,也不催促。
最后,佑淼装模作样地点头:“唔,你缺水。”
漠少君轻轻戳了戳少女的额头,笑道:“傻丫头,沙漠里没有一个人是不缺水的!”
佑淼摸着被戳的地方,看着俊朗的少年,笑得眉眼弯弯——
漠、少、君。
少字添水是沙字,他会是大漠的君王。
(六)
当公主的婚车绕过王城最后一圈准备启程离开时,漠少君一反常态地没有去送自己最小的妹妹。白袍金发的少年沉默地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满天星光留恋地停留在他身上,而他手指摩挲着祖母绿的宝石,仿佛情人无声的歌唱。
晚宴即将开始,整个王宫的人都在找任性的小王子。
但所幸,佑淼在侍女之前找到了他。
祖母绿的宝石在小王子的手指间摇摆着,漠少君没有抬头,沙哑着嗓音对少女说道:“淼淼,如今就真的正剩下我一个人了。”
佑淼坐到石阶上:“我还在你身旁。”
少女的话音落,整个人便被压在了台阶的扶手墙上,而面前是漠少君放大的俊脸。佑淼怔怔地看着他碧蓝的眼睛,只觉得小王子本来清澈的眼瞳变得激扬跌宕,就像佑淼曾见过的愤怒而悲伤的深海。
他伸手抚上佑淼的脸颊,神色凝重而凄惶:“淼淼,陪我去一个地方。”
也许,少女应该提醒他,整个王宫的人都在找他;
又或者,她应该问他,他要去哪里又要去做什么。
然而,佑淼怔怔地他的眼睛,蓦地明白那些疑问同身前的少年比起来,根本不重要。
不带半分犹豫,佑淼握住小王子因为惧恨和迷茫而变得冰凉的指尖,微微一笑:“好。”
原来四公主在最后临走之前,曾托自己的贴身侍女将贴身的信笺带给了漠少君。
她在给自己哥哥的信里,写着老国王暴毙的原因,当年她因为捉迷藏躲在父王的宫殿亲眼见证,是舅舅因为大漠的宝藏而亲手毒害了他们的父王!而波斯的大王子,千里迢迢去往长安,便是为了期望得到大唐的帮助以抗衡拥兵自重拥有金王座的波斯权臣!
而当他们进入老国王生前居住的宫殿,漠少君按照记忆找到父亲留给自己的宝盒。
一切都进行得顺理成章。
少年蓦地停了下来,眼角布满着血丝,手指紧捏着绿宝石,而他的目光喷着火仿佛要将那个盒子燃成灰烬。
“怕不怕?”
漠少君这样问佑淼道,而少年的嗓音回荡在一座空荡而充满怨气的宫殿,一声声散开去,是临死之人无法割舍的执念。
只要他打开个盒子,退路便已斩断,只剩下一条布满荆棘与陷阱的道路。
佑淼定定地迎向少年通红的目光,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怕。”
少女的回音惊扰了地上厚厚的尘埃,四散飞舞开去带走了老国王临死前生出的不甘、怨怒、害怕与失望。伴随着回音的消失,少年手中代表自己身份的绿宝石镶嵌在了宝盒的凹槽之中,是完整无缺的契合。
佑淼看着白袍金发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颤抖地伸出手拿出盒子之中染血的信,以及老国王留给自己儿子的羊皮卷——一张能找到魔息之源的地图。
他眼眸里的星星坠落了下来,被名为仇恨的火焰灼烧着,但又随即浮起一阵浩淼的大雾,转瞬化作了冰凉的水滴,打湿了信纸,带着少年人的痛苦与绝望。
信纸被揉得不成样子,漠少君背过身,那一刻佑淼看不到他脸上的泪痕,只能听他问道:“佑淼,如果我说……我想得到沙漠的宝藏,你会跟我一起走吗?”他低声抽噎着,宽阔的背脊微微颤栗着,而嗓音在伤心之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
他的父王因为宝藏而被贪婪的权臣杀害;他的兄长去往长安请命却遗失了回家的方向;他的姐妹在刻意的安排下嫁去远方。
偌大的一个王宫,偌大的沙漠,到如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佑淼微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气,在空旷寂寞的宫殿里像是一声叹息,走上前脸颊贴着漠少君的背脊:“放心,少君,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是写好的宿命,把他们纠缠在一起,不管是深海还是大漠,不管是活着或是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