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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帝国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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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安第一次近距离的观察锦的脸。这个被传为帝国史上的第一个天才,近看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这种档次的英俊,在军校里也并非没有。只不过,经过真正战场历练的他,眼里的内容要比学校里的学生更丰富些,更坚毅些罢了。
她素来讨厌复杂,不论是事还是人。而眼前的这位“顶头上司”,光是一对眼睛就让她的头隐隐作痛了,想起今后还不得不看着他的眼色,揣摩着他的心思过活,便顿觉未来一片黑暗。
“皇家军事学院第一百七十八届学生安海文特来报到。”按照好不容易背诵完整的《宫廷礼仪》上所写的,安将军帽夹在掖下,冲锦行了个勉强算得上标准的军礼。
“嗯。”他低头审视着手中的文件,从鼻间发出这么短短的一声回应,连眼皮也没有抬。
白白浪费了这个军礼,安挤了挤眉头,偷偷嘟了嘟嘴,那一瞬间的神情,却落入刚好抬起头来的锦的眼中。
“听说你很不安份。”锦问,声音清脆生硬。如果不看他的那身军装上肩上军衔,光听这声音,这分明就还只是个初初涉世的青年而以。
“报告大人,其实事实并非如此。”安严肃而认真的说,“‘不安份’远不足以形容我在军校的所作所为。事实上,我的成绩非常差,也极不讨老师们的欢心,在军校里,我的名声也不好,所以……”她眨了眨眼,试探着问,“您是不是对副官的人选再考虑考虑?”
“不用了。我很高兴你竟是如此诚实的。这倒有些让我意外了。”锦高深莫测的笑了,“不过,我相信再顽劣的野马,也没有不怕鞭子的。”
安的神色一紧:“您……”偷瞄了一眼锦身后架子上那把漂亮而威风军刀,她开始觉得自己好像还是乖一点儿比较好。
“我什么?”锦的眼中流露出玩味。
“您说得很对!”安咧开嘴笑了,“不仅是野马,人也没有不怕鞭子的。”
锦对她的表情似乎很满意,唇边难得的撇出一丝笑来,但这笑却让安生生地挤出一身的冷汗来。
“很好。你要记住,做我的部下,不用有什么惊人的才干,只要懂得服从就行了。”
“……是的。”
“你现在这样的态度,让我很满意。”
“那我就放心了。”她低着头,看不见锦脸上恶作剧的笑容。当她抬起头时,那张年轻的脸仍旧是冷冰冰的高傲表情。
正当安绝望地暗自叹气的时候,忽然听见锦说,“走吧。”
走哪儿?安微微一愣,随即便想起他对属下的那个唯一要求,立刻闭上了嘴巴。
走出锦的办公官邸,立刻有卫兵为他牵来了坐骑。
那匹马雪练也似的白,浑身无一根杂毛,四腿纤长有力,雄姿英发。安望着它,不由得心声感慨:一个是将军坐骑,一个是将军副官,虽然同属“将军”范畴,但二者无论是气势、样貌、装备还是待遇,都差了不只是一级两级。
见锦潇洒无比地翻身上马,安笑着冲他挥了挥手:“将军慢走,一路顺风!”
锦有些哭笑不得:“你在干吗!还不快上马?”
“咦?”安四顾望了一下,“马?哪儿的马?”
锦问卫兵:“她的马呢?一道牵来!”
卫兵回禀道:“安副官并没有骑马来。”
“什么!那你白天怎么来的?”锦瞪着安,仿佛是看着一个怪物。
安此时也觉得高高在上的这个将军,其实是个怪物,挺了挺胸说道:“走来的。”
“为什么不骑马?”
“我没有马。”
“你……”锦愣了愣,不敢置信,“你到底是不是军校的学生?”
在帝国,只有两种学校,一种是贵族学校,一种是军校。前者是上等贵族,也就是子爵以上的子嗣们上的学校,教授的课程有礼仪、政治、艺术、历史等;后者便是下等贵族,即子爵以下骑士以上的贵族子嗣们上的学校。但即便是下等贵族,也总是贵族,从不曾听闻过哪个贵族家的人出门是步行的。
安的叔叔是男爵,还是从爷爷那儿继承的,那就更不剩多少了。他们家的境况比之平民当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比之别的贵族却是差得不能再差了。中等偏小的宅第,只雇用了一个女佣,马房中只有一匹老马,还是叔叔二十岁时爷爷送他的礼物,家里人谁都不敢动它,叔叔也只有在心情好的时候,才象征性的骑它在院子里兜上几圈。就算是再给安两个胆子,她也不敢劳动家里的这位“老大”,何况她也根本没有想过副官还要自备马匹上任的。
锦似是有些不耐了,皱起眉头吩咐卫兵:“去马房牵一匹军马来。”然后极不满地望着安,示意她浪费了许多的时间。
安却并不在意他的目光,而是十分兴奋地注视着卫兵牵来的那匹赭褐色的军马。虽然远远比不上锦的座骑,但人家好歹也是军马,瞧这身段,瞧这气势,比起学校里的那几匹似马似驴的小个子来,不知要威风多少。
翻身上马,正自高兴的安忽然感受到一道奇异的目光,抬起头,却见锦一甩缰绳,白马腾空入海般地呼啸着远去。
“等……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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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马所到之处,谁敢拦路?一路上,安跟在锦的身后,看着锦和他的那匹白马撒腿疾奔,如入无人之境。两旁的民众都带着畏惧而厌恶的神情望着他们,安的脑袋不觉越垂越低,忍不住想起宏来。
在帝国,大法官、将军、白衣主教和伯爵都是大贵族,自国王以下,太子、公爵、侯爵然后便是大贵族们。他们出门的时候一般都是坐三匹马拉的马车,或是像锦这样,一人一骑。无论是三马马车还是一只单骑,大贵族们的座驾在帝国的各个街道都是横行无忌的,他们的马伤了人,亦是不用赔偿的。平民们吃了亏没有人敢声张的。因为即便法官判决了平民胜诉,大贵族们却还是能有数不尽的方法来报复。不论是否胜诉,日子总还是要过的,要过日子,这口气就不得不咽。
但宏不一定,他的马车就和他的人一样,永远是悠闲而安静的。他愿意耐心的等待一队鸭子从马车前大摇大摆地走过,愿意时时的停下来观赏路旁的花朵,愿意提早出门只为让马车好驶得缓一些。安只要光看车前那三匹懒洋洋的马,就能知道车里坐的是宏。
相比之下,宏不像个大贵族,而锦却是个十足十的大贵族。
很快,他们来到都城近郊一片泥泞的平地上,这里有临时搭起来的木台和囚笼,各色的帐篷,还有拥来挤去的人潮。这里虽然鱼龙混杂,但却有个好听的名字“紫藤市场”——帝国最大的人口贩卖市场。
锦皱着眉头跳下马来,立刻便有眼力好的人殷勤地为他牵马。
锦却将缰绳丢进安的手中,傲慢地说:“你来牵,注意别让泥弄脏了云皓。”
“谁是云皓?”安扭过头望了望身后。
“就是我的马!”锦忍无可忍地一声喝,吓得安一颤,忙不迭地点头。
锦对她似乎快要失去耐性了,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开。安懒懒散散地远远跟着,不时回头望一望身后的那两匹军马。
“云皓、云皓,马的名字,倒起得比自己名字还好听呢。云皓……列宗锦……列云皓……嘿嘿,听着也像是兄弟。”
又拍拍自己那匹赭褐色的军马,安慰道,“别急,人家有名字,我也给你取一个。我告诉你呀,我老爸活着的时候说过,起名字,要么大俗,要么大雅。大俗的活得久,大雅的有出息,那种半俗不雅的名字,是注定要平庸的。像我的名字,安海文,就是半俗不雅,所以这辈子大概也就是个副官了。云皓,有一点雅,但也算不上大雅,因此呀,它也就是个将军座骑,当不上元帅的。你呢……不要有大出息,有出息一般都短命,咱们就来个大俗的,活得长长久久的岂不快乐?让我想想……”
赭褐色军马打了个鼻响,用力地甩了甩头,无奈安却会错了意:“别催,没想好呢……”
赭褐色军马双眼盈泪,安一拍脑袋笑了起来:“想好了,你一身的土色,就叫阿土吧!不知是不是够得上大俗了?”
赭褐色军马前腿一顿,几欲跌倒,却绊得牵马的安一个踉跄,“哎哟”一声,倒在了路旁一张旧板凳上。
“对不住,对不住!”一边道歉,一边忙不迭地爬起身来。
只见那张板凳旁还坐着一个中年人,一身脏兮兮的衣裳,低着头似是在赔罪,眼角却偷偷地打量着安。他身旁的囚笼里关着一个女孩,长长的头发却紧紧地粘在一起,脏得不能再脏的衣裙贴在身上,勾勒出一个瘦如骨柴的身子,低垂着头,紧紧地闭着双眼,似是已死了一般。
中年人见安打量着囚笼,立刻赔上了笑脸,道:“长官,是不是要奴隶呀?”
“她……”安是想问,她是不是已经死了,但才说了一个字,中年人便看出了她眼里的疑虑,急忙说道:
“她健康得很!不过是日头太大,睡着了!真的,真是睡着了而以。”似是怕安不信,中年人立刻打开了囚笼将女孩拖了出来,踢了一脚骂道,“你个懒鬼!给老子醒醒!”女孩呻吟了一声,却没有力气站起来,瘦弱的手支着地,轻轻地喘息着,长长的头发披散了一地。
“别打别打!我……”安摸着口袋,却只翻出几个银币,这时就听有人在远处叫着自己的名字。
“安海文!你在干什么?”
锦终于发现他的副官早已不在身后,只得带着一肚子的火,折返回头来找。
安听到他的声音,头都大了,望一眼倒在地上的女孩,无奈地牵着两匹马离开了。女孩艰难地抬起头,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愈走愈远,心像被狠狠捶了一拳,“安……安……”用尽全力的呼喊,却只丢出几个晦涩的字节。
她趴在地上,已经使不出任何的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