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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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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月朗星稀。
晏暄背对着静静站在一间平民的屋舍里。
身后的门忽然被悄悄推开一道缝,健龙卫的几个人走了进来,合上门,为首的朴胜基脸上还带着未掩去的不满,只是不敢表露出来,只是低下了头禀告:“大人,您交代我的事已经办妥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密函递了过去。
晏暄转过身,接过密函,毫不犹豫地拆开看了一遍,随即将密函攥紧,冷着脸轻呵出声:“看来我猜的不错,百官中居然有大半的人都被中堂拉拢了。”
朴胜基震惊到瞪大了眼,视线左右转动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感觉到一股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种熟悉的、让他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的目光,实力的巨大悬殊让他的牙齿咯吱咯吱地颤抖起来,忍不住握紧了手里的剑,似乎马上就要奋起拔剑冲向对方——
“你根基不稳,太过浮躁了。”
淡淡的声音响起,却瞬间浇灭了朴胜基心里想要拔剑的冲动,他浑身大汉,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滑进了衣领。
晏暄落下这句话就将目光移了开来,不再开口。
事实上,他本来就不是个多话的人,在现代的时候,他甚至在长达一周的时间里都没有开口说过话。
晏家不同一般世家,追求的是无尽的剑术剑道,对于亲情什么都最为看淡,晏暄从小被上任家主……论血缘关系来说应该被他称做爷爷的人养大,学会的第一件事是不准哭,第二件事就是不说废话。
废话,这个词语的解释范围对于晏家人来说很大,而在晏暄身上则是完美的表现了晏家历代保留的这个习惯。
来到这里后,能让他说话最多的人,只有一个,没有那种烦躁的感觉、也没有想离开的想法。
这种新奇的感觉让他强忍住内心下意识的那股拒绝,跟着对方一个字一个字的学会了高丽语。
这种感觉,还算不错。
今晚的宴会很重要,然后他不得不出来调查一件更重要的事,王祺没有问,他也就没有说。
这件事对于王祺来说可不算什么好消息,晏暄垂下的眼睫一错,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把事情干净又利索的解决完,让王祺可以安心地过完这个年。
门扉轻响了声,一身夜行衣的几人从外面进来,为首的人拉下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翰白走近几步,低声道。
“大人,今晚中堂大人他们果然有行动!我们几个摸到了地下的暗室,找到了中堂大人与元朝私下来往的信件。”他比了个手势,脸上有些不解,“您既然猜到了,为什么不让我们直接把证据带出来?”
晏暄将手里的密函抚平,重新折好放到自己怀里,“现在还不到时候,以免打草惊蛇。”屋子里唯一点燃的烛火发出一声轻响,火苗跳动了下,灯影摇曳。
一只不大的飞蛾绕着烛台上下飞旋,却因为那热度迟迟不敢靠近。
晏暄的目光落在跳动的火苗上,顿了顿,薄唇抿了下,声音在屋子里显得有些低沉。
“这件事我们先暂且不动,对了,”他转回身看向健龙卫的几个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子里滑过一道暗光,下颌优美的弧度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无比清晰,“还有件事情要交给你们……”
2.
吩咐好事情,晏暄就骑上马回了皇宫,出示了令牌被放行后,他将缰绳交给了一旁的宫人。
本想直接去寝宫,想了想,他脚下一转就去了举办宴会的方向。走了一会儿,眼前豁然开朗,前面一堆人围的严严实实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晏暄啧了声,回头看了看,干脆翻身一跃而上站在了身后的树干上,整个人像只猫儿一样顺着树干走到了不远处的阁楼的屋顶上,动作灵敏,丝毫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阁楼上视野开阔,刚好正对着会场中间。
此是中间跳舞欢唱的众人们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一起注视着高丽最尊贵的男人坐在乐师们前面,身前放着玄鹤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难堪。
晏暄的目光在王祺的脸上转了一圈,饶有趣味地坐了下来。
整个场地安静了下来。
忽然,一声琴鸣响起,古朴而简单,却像是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让人的心不由地静了下来。
而拨动琴弦的人却只是专注地注视着手下的动作,侧着脸,圆润华丽的珠玉垂脸侧,睫影斜斜地落在他的鼻梁,这一刻,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牢牢吸引。
——宫人们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兴奋与激动。
看,看哪!那是他们的王!他们最尊贵的王!!
王祺嘴角带着笑,手下拨动琴弦,他垂了眼,低哑的声音伴着琴音缓缓唱着——
“原本要去霜|花店买馒头
却被蒙古人抓住我的手
如果这件事流传到店外
店小二会说是你的错
说我也曾去那里睡过
怎会有像那里如此复杂的地方 ”
……
晏暄静静地看着会场中间跪坐着的王祺,他看见对方抬起脸看了一圈面前不由自主重新跳起舞的众人。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身后的官员们推杯让盏、言笑晏晏,貌美的宫女们穿梭在会场间,好不热闹。
王祺嘴角的笑又变淡了,似乎有些苦涩,又像是什么都没有,他的目光滑过众人投向后面,像是在寻找什么,然后很快就收回了视线,眼底像是染上了水光,再次唱道——
“原本要去三藏寺点个灯
却被个施主抓住我的手
如果这件事流传到庙外
小沙弥会说是你的错
说我也曾去那里睡过
怎会有像那里如此复杂的地方 ”
……
晏暄站在屋顶,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他看着底下仿佛与众人隔离开来的王祺,那一抹明黄在黑夜里像是发出了淡淡的光晕。
他的目光穿过了嬉笑的众人,落在了对方身上,耳边只有那人淡淡的歌声,明明身处热闹的场合,却像是……孤独了很久?
他心念一动,回过神来,便见底下的王祺看向了这边,唇底的笑意渐浓,乌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晏暄心里一窒,很快就放松下来,回给对方一个同样的笑。
3.
今夜注定难眠。
“晏暄……”华丽的宫殿里,床榻上的两人静静躺在一起,王祺的眼角还有些未褪的潮红,他趴在晏暄的肩窝平复了会儿呼吸。
晏暄起身先给王祺披了件衣服,然后自己随便抓了件套上,一把将王祺抱下床,绕过床榻,入目所见就是一处温泉,池边有白色的纱帘垂下,水面清澈。
两人缓缓进入了水中,晏暄靠在池边,怀里抱着王祺,手里撩起水仔细地替对方清理着身体。
王祺双臂环在他的脖子上,任由晏暄动作,眼睛静静盯着对方。
被对方盯久了,晏暄抬起沾满温热水珠的手,在王祺脸上摸了摸:“怎么了?”
王祺眼睫上还沾着些不小心溅上去的水珠,他一眨眼,细小的水珠便滴落下来,顺着下巴落进水面,砸出一个转瞬即逝的浅坑。
“在想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天是我生辰,刚好站在池塘边发呆。”于是从屋顶落下的人摔进池塘,溅起漫天雨幕,落了他满头满脸。
他却一眼就看到了对方。
王祺的眼角弯了弯,两手扣在晏暄脖子后,凑近飞快地亲了口对方的唇,“没想到老天给我送了份大礼,把你送给了我。”
他抱住晏暄,将脸贴在对方脸侧,毫无阻碍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温热的触感源源不断的传来,王祺的声音却显得有些无措:“晏暄?”
“嗯?”晏暄撩起水,缓缓浇在怀里人的背上。
今晚的王祺格外的热情,却也出乎晏暄意料的黏人。大概是因为从小的教养或是王祺本身的性格,对方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很有耐心待人温和的模样,再加上大了晏暄几岁,一直都是以长者姿态照顾他。
像今晚的这种小孩子模样……可不多见。晏暄知道对方是因为什么,但他只是侧过脸吻了王祺的耳朵一下。
王祺的身体因为轻吻而颤抖了一下,他却依旧没回头,声音有些闷闷的,里面藏着些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意:“……背叛是件很容易的事吗?”
“怎么会?”晏暄手上轻柔的按捏着对方的腰背,沉吟了会儿继续问,“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王祺沉默了下,然后道:“小时候,父王特别喜欢母亲,他请来高丽最出名的工匠,为母亲修建了一座宫殿,因为母亲怕黑,就将高丽最大最美的夜明珠镶在了室内。”
“母亲喜欢朱色,他就倾尽了全国之力,将华美的朱色丝绸制成衣袍,铺成地毯,宫殿里挂满红绸。他对她说,等到高丽脱离元朝的那一天,他就带她出宫,去看山河大江、览尽人间绝色。那时的朱色夫人,是多么的宠冠后宫啊。”
晏暄摸了摸王祺的头发,低声应和着他:“然后呢?”
“后来……父王有了新的夫人,那位夫人不喜朱色,父王就下令拆了特意为母亲修的朱雀楼,那时他已经有三年没来看过母亲了,那些红绸,是母亲一个人拆下来的。”
“……我记得那天她捧着那些落满灰尘的红绸坐了很久,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后来兄长成年,我和母亲被赶到了封地,母亲抱着我,告诉我她只有我了,我也只有她。可是……可是她还是骗了我。”
王祺的声音有些抖,他将眼睛埋在晏暄肩膀上。
“在我生辰那天,她走了,和一个花匠。她还是很喜欢朱色,那个花匠会为她种出最娇嫩最艳丽的花朵,她告诉我她很开心。”
晏暄感觉到肩膀上有什么液体滑了下来,耳边就听见王祺迷茫又显脆弱的声音:“她丢下了我,这是背叛吗?”
晏暄无声地叹了口气:“……不是。”
王祺从他怀里退出来,乌黑水润的眸子看着晏暄,有些怅然地笑了笑:“原来不是吗……”
晏暄扶着他的腰,以防王祺坐不稳掉下去,低声问他:“你恨她吗?”
“不。”王祺愣了下,“不恨,我希望她好好的。”
晏暄的额头贴上对方的,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池面升腾的雾气沾湿了他们的头发,沉默了会儿,晏暄伸手将王祺脸侧已经湿了的碎发抚到耳后。
“你还有我,王祺。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王祺的视线落在晏暄的脸上,顺着眉毛、眼睛滑落而下,有些调皮地追问答案:“为什么?”
“从你捡到我的那天起,或者更早,上辈子也说不定。”晏暄笑了笑,眼睛里却像是溢满了星光,“从那开始,我和你,就是一体的。用简单的话说就是……”
王祺眨了眨眼,耳边慢慢响起晏暄未说完的话——
“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