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演录》翌日南华

55、夜如年（四）

　　“这大半月来，余庆宫竟无人来向太子处问过平安么。”邹承忆偏头向车辇外询问随行的端行。今早急报时梳就的发髻中添加了半旧的假髻，稍不留神银簪就要滑落，邹承忆将它索性褪下，掩在袖中。
　　“自从堂上史官正册记录吴临臻为太子之母后，余庆宫也曾派遣宫人向太子宫中示好表以关怀。然而太子性情恬淡，不喜多与人走动，一并推病拒谢于门外，还之以礼，也让人挑不出毛病来。自此之后，吴临臻处便没有什么明显的动作了，一如往常而已。”端行据实以报，会想起这数月来自己耐心收集巷间细语，不过为了今日有备无患，心下稍安。
　　邹承忆摇了摇头：“也不知吴氏是懒惰还是太过小心，白费了这些年一番教诲。也罢，她亲自去我也是不放心的，不如省了这一大圈子麻烦，摆驾余庆宫吧。“
　　约莫一刻半的脚程，仪仗已在余庆宫一射地外。远远地便见宫门半开，一只黄狗追着拳头大的绣球跑出宫外，衔在口中，又摇晃着尾巴跑着回来。一位端仪托着一大袋落叶，不时伸手将眼前飞舞的白色丝絮扬开，竟未曾看见邹承忆的仪仗。一声敬喝，让她七魂去了三魂半，慌忙将袋子放下，不慎歪倒在一旁，散落一地。邹承忆驾前内侍擦了擦汗，一路小跑到她近前，嘱咐道：“姑娘莫慌，快通报吴临臻是为上策，这些叶子过会儿收拾也不迟。”端仪眼底尽是感激，低头小跑回到宫中，掀帘对书斋内正在作画的吴临臻压轻唤：“承忆一行已经在宫门口了，还请速速引接；近前内侍似乎有难言之隐，您一切万加小心为好。”吴临臻惊得笔尖一颤，忙放下笔站起身来。方才清闲自在的神情，瞬间烟消云散，连鞋子都未来得及穿，就着案边的手巾擦了擦手便飞奔着向殿前去。端仪趁这一时半刻将黄狗俯身抱起，也顾不得它掉落的绣球，忙着往后厨房火灶间去。
　　“余庆宫还是这般，放任自由。”邹承忆步出御辇，瞥见那只落在路边的绣球，摇头对身边端仪道。吴临臻站在殿前，屏气凝神不敢出声。书斋虽然杂乱，好歹有幕帘遮掩；如今跣足而立，只能将衣裙往前拉扯，勉强保持表面上的端庄，闭上双眼祈祷邹承忆不要求她过多走动。邹承忆走入殿中，见吴临臻颤颤行礼，径自走向书斋，扬了扬手。承忆端言迟疑上前，不知该不该掀开帘幕。吴临臻心提到了嗓子口，只听见殿外突然传来狗吠之声，黄狗挣脱了火灶间的束缚，循着邹承忆的气息跑了进来，大声呼叫，似是警示外人入侵。吴临臻连忙低声训斥：“牵黄，牵黄，快别叫了。”一面从门边盆栽架子上取了一块糕饼，喂给黄狗。
　　“左牵黄，右擎苍，你殿中莫不是还养了鹰？“邹承忆被这瞬间骚乱吸引，从书斋面前退了回来，看这主仆一地忙着训狗，无奈问道。”也是，你这里常年景象，虽无大事，倒也无一日清闲。“吴临臻见邹承忆无意再闯入书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用手抹了抹牵黄嚼食糕饼的嘴，讪讪笑道：”鹰倒是不敢养，宫中不得擅养猛兽的规矩，余庆宫是断不敢擅自触犯。牵黄平日也是关在火灶间，今日跑出来玩耍，也是偶然。“
　　“那绣球也是偶然绣的吗？针指如此迅速，倒是叫人小瞧了。一国之中宫，无法主持事务，成日弄这些闲情雅致，倒是清闲的很，看来一切交给丰泉殿也未必不是个明智之选。“邹承忆挑眉望向吴临臻的裙摆，半幅脚面露在外边，吴临臻全未在意。”静晗已经病了将近一个月，你竟然浑然不知，担当得起贺氏那孩子对你我的嘱托吗？“
　　吴临臻茫然看向余庆宫端仪，见她也是怅然摇头，不免自责，转头向邹承忆道：“真有此事吗，上回遣人去探望静晗，被他好言劝了回来，竟是我大意了。“话音未落，邹承忆身边端行将医官脉案递给吴临臻。接过脉案，吴临臻忙翻到最新的那页，读毕又向前翻了几页，诧异道：“果然是了，上一次召见医官已是一月有余，可怜的孩子，竟无人往我这边通报任何消息……不如，我这就去看看他？“吴临臻交还脉案，转身欲出殿门。
　　邹承忆喝止道：“你慌什么，衣冠不整，你是担心丰泉殿找不着理由在寻远面前再进谗言吗？”吴临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不禁感叹道：“倒不是怕她多生口舌，这些年她口中的是非我早已无暇顾及。若就这么去，只怕受寒，再将病气传给静晗，那是真的罪过。“余庆宫端仪用托盘取来一双新鞋和布袜，用沾湿的手巾将吴临臻的双足擦拭干净，仔细穿上鞋袜。邹承忆点点头，身边内侍耳畔通报了白鹭湾冰库一切准备齐全之事。“你替我将这顺水人情做了，把西门口的冰送去给静晗。他如今正需要冰碎配澄酒消肿，医官已经将药粉配得，若再办不好，我可不饶你。”
　　吴临臻抿唇点了点头，面色略显凝重：“此事原是我大意，如今见他脉案，纵是未曾目睹，也心中挂念。待将澄酒冰块取来，即刻去看静晗，否则不禁我今夜寝食难安，午夜梦回，更是无颜与贺氏相见。”邹承忆闻言，起身与吴临臻手臂上深深握了一握，率领众人离了余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