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年关 ...
-
转眼到了年关,高楼夜景,自有烟花爆竹热闹连天,月朗星稀。可惜罪城温暖湿润,鲜少下雪,少了洛阳的银装素裹之美,着实遗憾,到二月早早地让嫩绿挂满柳梢,风儿一吹,柳絮就满城飘,搔得人痒痒。万里墨空下灯影如长龙一条,自城西横飞到城东,挑着花灯的老人小儿来来往往,青年人都在江边放灯时翘首企盼,盼着偶遇佳人,一派安居乐业,佳节气氛,好不热闹!
林老爷只在高楼驻足了片刻便离去,在内厅来回踱步,琢磨他的二儿子又到哪儿淘去了,伟岸的背影里是颗慈父的心,从不点破二儿子四处乱跑,惯得二儿子近两年越发明目张胆。
金发碧眼的夫人进厅内安抚老爷,皱着的眉头才舒缓,林老爷不老,才三十出头,上头还有个五十岁的母亲,中年也颇俊朗,只是老皱着眉又深沉显得老气横秋。
夫人说:兴许儿子在江边放个花灯就回来了。
林老爷说:那小子绝对出城了!
逗得林夫人都笑了。
小道,月亮皎洁,风有点像干冰,划得脸生疼,林沐阳倚在马车上摇摇晃晃抬头望,架马的小厮担心地回头看他一眼:“二公子,进去吧,外头冷,会得风寒的。”
“你懂甚?要是染上风寒,利多弊少,小香就得对我嘘寒问暖,关心备至,我顶多病几天,还显得有诚意,我可是专程过来买礼物的,嘿嘿。”林沐阳端详着自己洁白修长手指和手背上冻出的乌青色脉络。
沉默一会儿又道:“事成后少不了你的。”
小厮也嘿嘿笑起来:“还是二公子想得周全,小的先祝二公子万事如意,大吉大利!”
林沐阳打了个喷嚏还是钻进了帘子,隔着布说:“你也平安如意。”传到帘外的声音有些失真,黯淡淡飘在古城官道上。
冬日里,蜀地一带的夜都很冷,这几年太平,百姓家里余粮柴火都够,看样子冻不死人。
盐城:罪城即使万家灯火开满月,也不及盐城正月初一一夜灯。
灯影错杂,五色交汇,灯匠的心思攒了一年,全门儿功夫花在今晚,花灯各式各样,做成八仙过海,百鬼夜行,万神争辉,小动物们神态各异,花草树木真假难辨,实在有心。头上串烧灯笼贯穿长街小巷,水中更有莲灯盏盏,一片红粉仙境盐城莲灯最为精致,他这一趟就打算捎一个回去讨小香欢心。
林沐阳遣走小厮,一个人走在闹市,被围在人群中,少年人觉得好玩,就窜来窜去,不禁感叹这太平盛世。
林沐阳自小跟着父亲做南来北往的生意,少有在蜀地驻留,更别说来盐城。
父亲说:这是你的故土,做生意都要耍滑头,不能在本地臭名远扬。
他总觉得父亲一定有其他事没说。
但父亲把蜀地各城都讲的清楚明白,就提到过盐城灯会,都是当地富商操办的,盐城三大堂就很出名,今年是茗仁堂的东家,聚宝堂去年做东,而小香呆过的锦绣堂刚换家主不稳定,每年灯会都是三大堂暗中较劲,自然要抢破头地风光大办,茗仁堂和锦绣堂表面走的近,锦绣堂今年落没,茗仁堂却故意抬杠。
而灯会在当地人心中是比较神圣的,他们当他是一次朝会,庆祝刚过的一年丰收,祈祷来年大吉。
林沐阳想到这,就可怜小香,不知道她会不会知道茗仁堂的敌意后念起往事又悲从中来。
林沐阳心不在焉,受气氛感染,念叨了一句:“这灯会怕是比东都洛阳也不会差。”
这话顺着热闹的风刮到一步之遥的李然之耳中,他就想起,那天早上他说要回乡一趟看灯会时那张不削一顾的脸,还有酸死人的语调:“今年皇城的灯会一定比你们盐城有看头,各族使臣都会来,你就回你那儿‘风水宝地’哭去吧。”
李然之寻声望去,看见了一个少年,脸上盖了点儿粉,妄图遮住西域人的面孔,金发藏在帽子里,故作老成穿了身青衣,便不顾原来的事,就跟在那少年后头走。
林沐阳东张西望不知道该往何处走,路都被人流挤满,先前走进来也只是跟着他们乱挤,悻悻回头,撞上了李然之的胸膛。
人流中这两人停下脚步惹来一阵骂。
李然之拉着林沐阳到人少的地方,方才“哗——”地展开折扇,一双桃花眼藏在折扇里笑,束个高高的官发,穿个圆领袍,袖口是蚕丝祥云,林沐阳脑子里只闪过:当官的。
他只淡定拱手作揖:“谢谢。”
而后又道:“小哥哥是洛阳来的?“
折扇“咻——”地一收,笑道:“嗯,东都洛阳,灯会是比盐城差些。”
刚刚折扇挡着半边脸,这才看清长相,流畅英气的面部线条,但是这人白得像鬼似的,倒令林沐阳想起家中大哥,由于母亲是西域人,兄弟俩都很白,弟弟要红润些,是汉人的白,哥哥不好动,是西域人的白,弟弟有母亲的一头金发,哥哥是汉人的黑发,他们都是蓝色的眼,站到一起,像对美玉。
出门前,他收拾了一下,像个汉人,他哥哥白得发光,放厅里可作灯使,是脂粉盖不住的。
见着一张小白脸,林沐阳倍感亲切。
李然之见林沐阳愣了好久,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笑,不免背后生凉,咳了两嗓子,别过头问:“小公子还是莫要盯着我看了,相逢是缘,我正好吃酒去,请你去?”
林沐阳回过神觉得自己失礼不免脸红,忙陪不是。
顺着人流,两人摸索到酒楼。
红色的匾额把“醉飘香”三字表的很潇洒,酒楼的烛火不明,一楼一楼望上去竟是回旋状的五层楼,一楼大厅里的舞台最亮,歌舞伎婀娜多姿。
酒楼和青楼唯一的区别就是,酒楼里的歌舞伎不卖身。
李然之带林沐阳上了二楼雅间,一楼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李然之的一身官家做派太惹眼。
林沐阳跟在李然之后面暗暗端详,不敢多说话。
李然之察觉他拘束,就说:“我也是看你有趣,想交个朋友,不必怕。”
进雅间时,林沐阳留意了一下包厢名字叫“人间”。进了雅间,菜已上好,想必是约了什么人的。
以前做生意的时候与各族人打交道都没有这么刺激过。
小二带上门去,包厢里就有种密谋的气氛,李然之让林沐阳坐他对面,靠窗还有个位置,不知道留给谁,李然之推开窗,面无表情看看窗外,给林沐阳斟满一壶酒。
林沐阳不知道这算什么,偶遇知音也得聊得起来,交个朋友又觉得气氛诡异。
李然之把目光移到林沐阳身上,笑得亲切,敬了杯酒:“先前见你,觉得一见如故,想交个朋友。我叫李然之,字子许。”
林沐阳少年的头脑刚对环境有点儿敏感的认知又被搅乱了,只觉得有趣,也举起酒杯:“我叫林沐阳,字丹璃,家住罪城。”
原来不是本地人啊“林公子母亲是鲜卑人吧。”
林沐阳一惊,又想想,细看还是看得出来西域人面孔,自己又是汉人姓,他想到母亲是鲜卑族的也正常:“嗯,家父四处经商识得我母亲。”
李然之心不在焉答了个哦,但还是在笑。
“林公子可曾习武?”
林沐阳对上他那双被酒气熏得红红的桃花眼:“没习过,想习,父亲不喜欢我习武,他是读书人,现在又是生意人。”
哪知李然之听后正色道:“林公子,我与你有缘,看你举手投足间有江湖大家的风范,如果想学武,我指你条明路。”
一根吊坠,象牙状,李然之递给林沐阳。
林沐阳本着生意人的头脑收下了,先不管有没有用,笑着说:“我父亲说我一身匪气我还不以为意,今天你说我像江湖人,我就信了,罪城很多江湖人,跟他们学的一身匪气,嘿嘿。”
李然之又敬了林沐阳酒,才说:“林公子莫要说笑了,你可知江湖?年轻人都爱去江湖闯,不为别的,就图个快意恩仇。”
......
林沐阳一个人从酒楼里出来,只觉得满腔热血无处挥洒,好像被灌了迷魂汤,那血字眼儿萦绕在脑海里。“江湖”“闯”“快意恩仇”,天地间似有浩然正气升腾而上,直冲云霄,罪城里不就是那样?风起云涌,武林盛世,一霎间又记起独自下楼时那舞姬跳的《题都城南庄》生出几分天地浩荡的气势。最后他想起李然之后来说“拿那吊坠去雾凇山找一位叫虚夷子的老者”和李然之一个人望着窗外说“你该走了”,第三个座位上的人则是一直没来。
其实林沐阳前脚刚走,那人就从二楼窗外闪进包厢。
“林相家的。”也不知道是谁说的。
趁着灯市还热火朝天,林沐阳就挤进人群找那做灯老伯。
买到盐城花灯,林沐阳的心才平静些,想到小香提过盐城花灯最美,幼时常与二姐来放,便对着花灯温柔地笑起来。
回到马车处,小厮守在旁边昏昏欲睡,见到林沐阳,高兴地唤了声:“二公子,你坐进去吧!”
林沐阳摇摇头,才又靠着车厢抱着花灯坐下,示意小厮驾车。
凉凉的夜风吹得脸上生疼,厚厚的脂粉也吹裂了几层,这时才反应过来酒楼里稀里糊涂的事儿。
好像他一直被李然之拐着往他的话题上走,自己被盘问了一番,对对方却丝毫不知。
想了想,他也只是个公子哥儿,正如小厮唤他“二公子”,将来会安安心心接过爹的生意继续做,他还有个奶奶,有对需要照顾的父母,再娶小香进门,平平淡淡过完余生,生活也会充满乐趣,将来哥也会考功名,走仕途,先前那番江湖梦做做就好,与他没多大干系。
巴蜀夜长,枝桠间又刮过一阵南风,只觉得寒夜冷寂,倒也不过如此......
罪城子时一到,烟花就开满夜空,映照在赶往罪城的林沐阳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