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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深秋的时节总是很冷,马路两侧的树上有黄叶被阵阵秋风扫落,又在路边卷起小小的漩涡。香港的秋天很干燥,徐放晴的的小嘴和小手泛起细小碎裂的灰白皮屑,皮屑下是细密的带着血痕的裂口。

      徐勇已经走了三个月。他走了一个多月后,隔壁的阿花婶曾喊徐放晴去接徐勇的长途电话,徐勇报了平安,承诺一定早日接徐放晴去美国,又给阿花婶留了联络地址和电话号码。还没等徐放晴跟爸爸说几句话,电话就被胡芬芳抢走,叫骂着向徐勇要钱还赌债。

      徐放晴只学了简单的单词,徐勇的地址她认不全,阿花婶让徐放晴背下了徐勇的电话号码,反复问了徐放晴几次,确保徐放晴记得清楚。徐放晴拿着徐勇的地址抄了一遍又一遍,直至那些她不认识的单词的字母顺序完全被记住。

      徐放晴已经学会从一数到一百,可是爸爸已经走了快一百天,徐放晴心里好惶恐,超过一百自己就不会数了,她小小的脸蛋写满烦恼,还是胡老师哄着她,说一定帮她把爸爸离开的日子都记清楚,徐放晴这才放轻松了一点。

      于是又产生了新的疑虑,要是胡老师也忘了怎么办?徐放晴小小的身影每天跑进教师办公室,把胡老师缠得哭笑不得。

      熊佬频繁地出现在徐放晴的家里。一开始,只是隔三差五跟着胡芬芳在她家鬼混,后来,干脆住进她们家。经常打着赤膊穿着内裤在房间里晃来晃去。

      胡芬芳经常出门打牌不在家,这种时候,熊佬就会用他浑浊的眼睛笑眯眯地盯着徐放晴上下打量。熊佬有时候会殴打胡芬芳,倒是没向徐放晴动过手,但是徐放晴幼小的内心还搞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目光让自己深深地感到恐惧。

      徐放晴的家很小很小,双人床旁靠窗的转角搭着徐放晴的小床,就只剩下单人行走的小通道。两张床之间,被徐勇竖了一张薄薄的隔板,

      除了徐放晴深夜藏在被子里悄悄地换衣服的时候可以被遮住身影,这张小小的隔板起不到任何作用。那些糟糕的声音,熊佬浓浊的喘息、胡芬芳的呻、吟尖叫,经常清晰地钻进徐放晴的耳朵里。

      徐放晴虽然不明白,但她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听这些声音。于是就用小小的手指紧紧地塞住耳朵,仍然起不到任何作用。每当这种时候,她就反复地数着爸爸离开的日子,数过一遍又一遍。

      阿花婶看不过眼,她经常恶狠狠地啐着“狗男女”,把徐放晴叫到自己家里过夜。阿花婶的家在她开的粥粉铺的二楼隔层,空间同样低矮狭小。倒是用薄薄的木板完全隔出两个房间,不像徐放晴的家里,只隔开了床头的位置。

      徐放晴看着家明的小床,抬起头,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对阿花婶说:“爸爸说了,不可以跟男生一起睡觉,不可以跟男生抱抱和亲亲。”

      阿花婶气得拍下徐放晴的头,“你和家明才几岁,牙还没长齐!”

      徐放晴没办法,只好用枕头把床隔成两半。她学阿花婶的样子,叉着腰,扳着小脸对家明说:“你睡觉敢过界,我就打你!”说完,又挥挥小拳头。

      家明抬头看看阿花婶,又看看徐放晴,含着泪噘着嘴,不情不愿地答应。

      徐放晴睡在小床的里面,靠着隔板,正中间是枕头,家明睡在外侧。

      孩子的床本来就很窄小,于是,家明半夜经常被睡成大字型的徐放晴踹到地上。家明向阿花婶告状,阿花婶不理他,反倒说:“晴晴是女孩子,你是男子汉,该让着她”,气得家明一直叫:“妈妈最偏心。”

      有时胡芬芳找上门,想带徐放晴回家,阿花婶就会边收客人吃完的桌子,边斜着眼睛,作势向胡芬芳讨徐放晴的饭费。胡芬芳灰溜溜地碰了两次壁,又想着,有人愿意帮她养拖油瓶,自己乐得省钱省心,也就说几句好听的话,什么给阿花婶添麻烦,什么让徐放晴听话,极少再找过来。

      日子就这样细细碎碎地过去,直到入了冬的那天,胡芬芳带着熊佬,不顾阿花婶的阻拦,把因惊恐而被吓得哇哇大哭的徐放晴抢回了家。

      熊佬把徐放晴抛进家门,对胡芬芳说:“我去给歪水哥打电话,让他来接人。”

      胡芬芳有些迟疑,拉住熊佬说:“要不,缓几天再卖,看看她爸能不能把钱寄过来。”

      熊佬回手一巴掌打在胡芬芳脸上,不耐烦地骂道:“等等等,这他妈都等了多少天了,你那个死老公寄过一毛钱没有。”他卡住胡芬芳的脖子,“臭婊子,要不是你输牌跟歪水借了那么多钱,我他妈用跟孙子一样求着歪水?再不还钱,歪水要砍死的不只你,老子也要跟着死。你他妈不让我卖你女儿,我就卖了你!”

      徐放晴听到要卖掉自己,吓得立刻扑在胡芬芳的腿上,牢牢抱住,放声大哭:“妈妈……妈妈不要卖掉我,妈妈……求求你别卖我……”

      胡芬芳的腿被徐放晴掐得生疼,听着哭声心烦不已。她一狠心,把徐放晴踢倒在地上,跟着熊佬出去,反锁了大门。

      徐放晴哭得浑身颤抖。她爬到门口,拼命地拉门,细细的小腿拼命踢蹬,想把大门踹开。五岁的徐放晴力气太小了,她踢到脚趾流了血,大门仍然纹丝不动。

      怎么办怎么办?强烈的恐惧之下,徐放晴踩着自己的小床拉开窗户,她爬上窗口,想向楼下跳。徐放晴家住在三楼,距离地面七八米的高度,看得徐放晴一阵阵眩晕。

      徐放晴哆嗦着,牙齿上下打颤。她想起爸爸经常说的:“不要怕不要怕”,她默默地想着,给自己打气,闭上眼,就要松开抓住窗框的手。

      对面二楼的窗户“吱呀”一声被拉开:“爱哭包,你在干什么呀?”家明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徐放晴身子一晃,吓得她重新用力抓紧窗框。看着对面家明伸出的小小的脑袋,顿时徐放晴的眼泪不断地落下来。

      “我……我妈妈要卖掉我。”徐放晴放声大哭。

      家明顿时慌了:“妈妈为什么要卖掉你?像我妈妈卖粥面给隔壁的福伯那样,把你卖给街坊么?”

      “我、我不知道……”徐放晴拼命地哭,她抬手想擦眼泪,身子就向外晃去,吓得她“哇”地一声大叫,抓回窗框,不敢再动,越哭越大声。

      家明不知道该怎么办,转身边喊着:“妈妈!徐妈妈要卖徐放晴了!”扑腾扑腾地跑着从窗口消失。

      很快,阿花婶跟着家明回到窗口。问了徐放晴两句话,就晓得了是怎么回事。徐放晴还在哭,阿花婶僵在原地,她脸色青白,目光迟疑难定。急的家明不断叫:“妈妈,帮帮晴晴呀!”

      听着家明的叫声,阿花婶咬了咬牙,她不再迟疑,跺着脚喊家明:“去叫你爸爸上来,快去!”

      家明爸爸风风火火地冲上来,手里还拎着锅铲大喊:“孩子妈,怎么了?”

      阿花婶说:“来不及说,你快点,先把晴晴接下来。”

      香港的贫民区旧楼,楼距极近,徐放晴所在的矮楼与阿花婶家楼距不到一米。家明的家在二楼。家明爸爸站上窗台,一手抓稳窗框,一手向上朝徐放晴伸出:“晴晴,别怕,来叔叔这。”

      阿花婶用力抱住家明爸爸的一条腿,家明想了想,用力抱住阿花婶的一条腿,整个人巴在阿花婶的腿上。

      徐放晴这会儿已经哭得全身没了力气。但是她隐隐地知道,如果不动,拖到熊佬和胡芬芳回来,一定会面对更加可怕的事情。

      她哆嗦着蹲坐在窗台上,一手拉住窗框,一手拼命地向家明爸爸伸过去。

      家明爸爸接住徐放晴的手,握紧后骤然用力,把徐放晴拉向自己。徐放晴尖叫着撞在家明爸爸的怀里,家明爸爸的手臂迅速紧紧钳住徐放晴的腰,整个人向后摔落在自家房间。

      阿花婶边安抚徐放晴,边向家明爸爸说清事情原委。

      家明爸爸紧紧地皱着眉头,骂了一句:“自己孩子都卖,畜生不如!”转头向家明说:“快去找福伯过来,就说有急事拖不得,快去!”

      又对阿花婶说:“你去把街坊们都叫过来,铁匠铺的暴仔、补鞋的廖叔、五金店的细发,还有那几个有力气的,一定要把他们都叫过来,让他们抄上家伙!”

      说完,家明爸爸抱起徐放晴走下楼,向店里的食客说今天做不了生意了,说明了原因,又向街坊们致歉。

      八十岁的阿瓜婆牙齿已经快掉光,她满是皱褶的嘴巴说话都在漏风。老太太气的全身哆嗦,用拐杖重重地杵着地,指着徐放晴:“我看着她那个妈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谁来咱们街上抢孩子,先拆了我这把老骨头!”

      铺子里吃饭的街坊们七嘴八舌地骂着,男人们跑回家,有抄出木棒铁棍的,还有拎着菜锅的,五花八门。女人们纷纷回家叫上自家的汉子。阿瓜婆颤颤巍巍地把凳子拖到门口,拄着拐杖,苍老的身躯坐得笔直。

      等家明拖着福伯来的时候,小小的粥粉铺已经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街坊们把事情又七嘴八舌地向福伯说了一遍。

      福伯不像街坊们那样激动。他摆摆手,街坊们逐渐安静下来。

      “歪水是咱们街出去的,他父母走得早,是个混不吝的狠人。家明爸爸,这件事,你想怎么做?”

      家明爸爸还提着菜铲,围裙都忘了解下来,他满头是汗,脖子脑门上都有青筋涨起:“晴晴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这么乖的女娃,不晓得要被他们卖到哪里去,这件事,我不能不管!”

      又对街坊们团团手:“歪水的凶名大家都晓得,街坊们能帮的帮一把,都有老婆家小,帮不了的,都能理解。无论如何,街坊们这份情谊,我刘劲记在心里。”

      他看着蜷缩在家明妈妈怀里抽泣的徐放晴,说:“要是能过了这一关,晴晴以后我当女儿养!”

      街坊们人声喧腾,没一个人离开。福伯环视着街坊们,握住拳头,怒喊一声:“来抢孩子,就从我们身上踏过去!”

      粥粉铺里的人们还在商议,就见熊佬带着胡芬芳从楼角转过来,指着粥粉铺,向身后被一群纹身仔拥簇着的黑衣服的男人说着什么。

      熊佬说完,那男人歪歪头,咬着烟,走到粥粉铺门口,阿瓜婆的身体已经开始止不住地哆嗦,仍然坚持着坐在门口。歪水伸手随意地拍拍阿瓜婆的脸:“老不死的,你倒是活得长。”单手拎着她领口把瘦弱的阿瓜婆拽起身,向一旁甩开,街坊们七手八脚地赶快把阿瓜婆接住。

      歪水拍拍阿瓜婆坐过的凳子,慢吞吞地坐下,伸手从怀里重新拿出烟点燃,咬在嘴上。歪着头用凶戾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去。他身后的纹身仔们提着钢管、砍刀,在手上慢慢地拍打,街坊们逐渐向后退,在歪水身前让出小小一片空间。

      福伯从人群中挤出,走上前,家明爸爸跟在福伯身后。

      “歪水,你可是在我们街,我们街坊看着你长大的,这卖孩子,是伤阴德的事儿,你不能做啊!”福伯握着拳头,声音有些抖。

      歪水吐掉烟头,指着胡芬芳和熊佬:“死老鬼,他们欠我十万块,你来还?你全家值不值十万块?”

      福伯骂胡芬芳:“丧良心的婆娘,卖亲生女儿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歪水盯着福伯,目光阴寒:“今天不把人交出来,你们满屋子人,一个都别想见明天的太阳!”

      家明爸爸举起菜铲挡在福伯身前:“要抢人,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阿瓜婆在旁边哭得直淌泪:“歪水仔,歪水仔啊,你当年也是被父母卖了的,今天不能再干这种缺德事儿啊!”

      歪水闻言腾地站起身,怒目圆睁,他指着阿瓜婆,手臂紧绷,不住颤抖:“你他妈再说一遍?”

      歪水身后有纹身仔几步冲上前,对着阿瓜婆用力打过去。细发闪身拦在阿瓜婆身前,那一拳重重地落在细发脸上,细发被打倒在地,不住地咳嗽,吐出的血水中带着几颗牙齿。

      歪水一脚踹倒家明爸爸,不断猛踢,家明爸爸躺在地上,用手护着头腹,被踢得不住□□。阿花婶哭喊着:“他爸!”要冲出去,被女人们死死拦住,男人们手里攥着的工具被捏得浸满汗水,怒意升腾,像即将爆炸的火药桶,眼看就要打在一起。

      阿花婶已经顾不上抱着徐放晴,徐放晴哭喊着:“不要打刘叔叔!”用小小的身体扑在家明爸爸身上。

      猝不及防,歪水来不及收脚,一脚重重地踢在徐放晴腰上,痛得徐放晴一声大叫,胸腔剧烈收缩,几乎喘不过起来。

      歪水迟疑地收了脚,盯着徐放晴。徐放晴的脸上满是泪水,她抽噎着,努力地喘着气,小小的身躯紧紧地护在家明爸爸身前:“别、别打刘、刘叔叔,我……我跟你们走。”

      歪水指着徐放晴怒吼:“费了老子这么大劲儿,我他妈回去打死你!”

      徐放晴瞬间被吓得白了脸,嘴唇开始哆嗦,她的泪水不断滴落,仍然在不断重复:“我跟你走,我跟你走,别打刘叔叔。”

      歪水的眼睛满布血丝,紧紧地盯着徐放晴,徐放晴始终固执地挡住家明爸爸,不肯离开。歪水整了整衣领,拍拍手上的灰,对着熊佬勾勾手指,熊佬立刻弯着腰走到他身前。歪水一个耳光重重地朝熊佬脸上打过去,“啪”地一声巨响,熊佬的脸立刻红肿起来。

      “你他妈干的缺德事儿!”歪水扭头看看已经克制不住,即将动手的街坊们,向纹身仔挥挥手:“走!”

      熊佬看向徐放晴,嗫嚅着问:“那……那她怎么办?”

      “怎么办?”歪水咧嘴阴笑着,指指胡芬芳:“不是还有她么。”

      胡芬芳被吓得立刻跪在地上,抓住歪水的裤脚:“歪水哥,不能……不要啊,不要啊歪水哥!”

      歪水一脚踹开胡芬芳:“女的卖去做鸡,男的卖去挖矿!”

      熊佬瘫坐着已经说不出话,纹身仔们把他和胡芬芳一起拖走。

      歪水走过阿瓜婆的身边,皱了皱眉,从口袋里扯出一卷钱甩在地上:“老不死的,拿去给他看病!”

      人群逐渐散去,细发、家明爸爸和徐放晴都被人们抬去中医馆。

      夜深了,徐放晴趴在小小的床上,这次床中间没有再隔着枕头,家明挨着她,两个小小的身躯紧紧地贴着。

      徐放晴眼眶噙着泪水问家明:“我真的是扫把星么?”

      家明拼命摇头:“才不是呢,是那些坏人不好。”他又涨红着小脸,低下头:“妈妈说,你又可爱又乖巧又懂事,长大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姑娘,妈妈还说……她还说……长大了我要娶,就娶这样的老婆……”

  • 作者有话要说:  你想多了,小家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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